雖然吳甡剛才說丁啟睿不適任,但卻也沒有說必敗。

大軍出征在即,此時說“必敗”,十分不祥,為歷來所忌。

崇禎帝臉色立刻就變了,眼中閃過怒火。

不懼皇帝惱怒的目光,凌義渠繼續道:“陛下,丁啟睿督師一年半,麾下三四萬人馬時尚不能順暢指揮,面對張獻忠的萬餘人馬都不能儘速剿滅,以至於張獻忠之勢越來越大,如今又怎能奢望他能打敗闖賊的五十萬大軍呢?不說左良玉,就算是方國安、楊德政也未必服他。臣斷言,縱使陛下賜他尚方寶劍,準他先斬後奏,他也壓不住各部總兵。而賊軍勢大,如果各路總兵不能聽從號令,奮勇向前,而是存了儲存實力,觀望左右之心,則開封必敗。無威望,無權謀,軍略也平平,所以臣以為萬萬不可用丁啟睿!”

朝堂一片靜寂。

凌義渠所說的其實是許多朝臣心中的真實想法,不過國事危急,現在情況下卻也找不出比丁啟睿更合適的人選,只能湊合用,希望丁啟睿能奮起神勇,一舉擊潰闖賊,但凌義渠卻冷酷的認為,丁啟睿沒有奮起的可能,諸君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期望!

崇禎臉色冷冷,直視這個說出不吉之言的直臣:“那你以為,誰可以做這個督師?”

凌義渠猛然跪下,額頭觸地。大聲道:“臣死罪。臣冒死進言,陛下應御駕親征!”

此言一出,轟,整個朝堂就像是炸開了鍋。

自從土木堡之變後,不管遇上多麼兇險的事情,朝堂上再無大臣敢向皇帝提出“御駕親征”之策,兵沒有了可以再招募,督師陣亡了可以再任命,但皇帝沒有了天下可就亂了。一次土木堡之變讓大明瞬間休克,幾乎就亡國,若不是于謙力挽狂瀾,大明的國祚能不能延續到今天都是一個疑問。

有了土木堡之變的慘痛教訓,朝臣們便有了一個共識,絕不可讓皇帝輕易領兵出京。

贏了,對皇帝的威望增加不了多少,敗了那可就是天塌的大禍。

何況皇帝的主業是治國,而不是領軍,論起行軍打仗,運籌帷幄,皇帝肯定比不上進士出身,摸爬滾打的地方督撫。

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正德十二年十月,蒙古王子伯顏叩關來襲,明武宗就力排眾議,御駕親征,以“大將軍朱壽”名義統兵出戰,還親手殺了一個敵軍。寧王造反時,他再次御駕親征,不過剛走到涿州,南贛巡撫王陽明平息叛亂,活捉寧王的報捷奏疏就送到了他的御案前。

武宗皇帝被朝臣們視為荒唐,而武宗之後,再沒有御駕親征之事。

想不到今日凌義渠竟然在朝堂上提請御駕親征。

眾臣如何能不驚,如何能不怒?

“凌義渠大膽!”

“凌義渠想要禍亂我大明朝綱不成?”

……

驚駭之後,群臣對凌義渠的攻訐,鋪天蓋地而來,口水都快要把凌義渠淹沒了,也就是御史言官不在朝,不然凌義渠估計都能漂起來了。

凌義渠依然叩首在地,動也不動。

崇禎帝臉色發青,其實對於“御駕親征”,他並不牴觸,甚至認為若是自己御駕親征,以自己的軍略,中原的流賊和關外的建虜必不至於像今日這般糜爛,但同時他卻也以英宗和武宗為誡,深知御駕親征可能導致的危害性,因此心中雖有念頭,但卻絕不敢贊同……

內閣四臣都是憤怒,除了周延儒沒有說話之外,其他三人都站出來痛斥凌義渠。

內閣三臣如此,其他朝臣就更不用說了。禮部尚書林欲輯甚至將凌義渠比作當年慫恿明英宗御駕親征的太監王振,凌義渠是文臣,用太監比喻他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陛下!”

不理會群臣的攻訐,凌義渠忽然抬起頭,眼有淚光,高聲道:“臣提請御駕親征,絕非譁眾取寵,更非心血來潮,而是臣深思熟慮後的結果。為救開封,朝廷調集的十六萬大軍,幾乎是朝廷現在全部的家當,所以此戰只能勝,不能敗。一旦敗了,不但中原無法收拾,就是這京畿之地恐怕也不能安穩了。”

“而這十幾個總兵副將,除了左良玉手下的幾個總兵長期在一起作戰,自成一軍之外,其他總兵分駐各地,相互不熟悉,沒有同上戰場的默契和信任,如此情況下,非有一個能強力約束、令出如山的領軍督師不可,不然諸軍各自為戰,畏手畏腳,其勢必敗!丁啟睿沒有此能,孫傳庭也沒有此能,而能號令左良玉,令左良玉嚴守軍令,不敢儲存實力,拼死向前者,臣想來想去,唯有陛下親征而已,否則以左良玉的桀驁,十個丁啟睿也指揮不了他一人。帥不能指揮將,豈不是敗相?”

“一派胡言!你怎知左良玉會不聽丁啟睿指揮?大戰在既,在朝堂上公然離間將帥,凌義渠,你難道不知誹謗有罪嗎?再者,陛下乃國之根本,豈能輕易涉險?你將陛下置於險地,居心何在?”禮部尚書林欲輯痛斥。

吏部尚書鄭三俊一直皺眉沉思,這時也出列,用他沙啞拖長的聲調道:“陛下,大理寺所說雖是妄言,但也並非全無道理。左良玉桀驁,丁啟睿確實難以節制他,臣以為,不如起用侯恂為丁啟睿之副,一起前往開封。侯恂對左良玉有恩,有侯恂在,左良玉必不會妄為。”

侯恂是東林人,東林黨一心想要救他出獄,鄭三俊當年更是因為侯恂而丟官,今次起用為吏部尚書,依然不改為侯恂說話的本色。

不等崇禎帝同意或是反對,凌義渠已經高聲反駁:“侯恂對左良玉有恩不假,左良玉言侯恂必稱恩公也不假,但以為侯恂能節制左良玉,那卻是不可能。當年楊閣部對左良玉的恩情何其大?左良玉兵敗,楊閣部非但沒有治他的罪,反而薦他成為平賊將軍。但僅僅兩年,楊閣部九次傳檄,他就敢按兵不動了,左良玉對侯恂的尊敬不過是口惠而實不至,拉攏人心的手段罷了。想用侯恂節制左良玉,令左良玉拼死向前,難!”

鄭三俊被駁了面子,老臉漲紅:“大理寺未免太武斷了吧?左良玉雖然桀驁,但卻也是戰績赫赫,怕也沒有你說的這般不堪吧?”

群臣都是默然,左良玉的跋扈早已不是什麼秘密,言官彈劾他的奏摺,幾乎每月都能收到,但為了剿匪大局,朝廷一直都隱忍靠一個侯恂就想要改變左良玉的行軍作戰風格,令他將個人利益置之度外,怕也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