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孩提時代,少傅梁灩詠曾以訓誡的口吻告知他:殿下,有些人、有些詞是禁忌,不可說。彼時華年聽得一知半解,執意要深究到底。男子抿了抿唇,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眸中跟著漫上浮涼淡漠的神情。他看起來很年輕,若走在街上,是該被孩童們叫哥哥的情致。可他的氣質卻與之截然相反,顯得滄桑落寞,整個人透著一種行將遲暮的破敗。..

於是那個笑,變得怪異而譏誚,隱隱待了些悲憫的意味,不知是對於自己還是對於他。

每個人都要以年歲為織羅,走上不同的軌跡與命運。千萬種際遇,及冥冥中的因果造化,也許會使得各自奔走的人,偶爾在某個路口相遇。華年所感,梁灩詠好像已經走完了漫漫長路,他站定在終點,以一種悲喜莫名的態度看著來往的行人。

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梁灩詠只為他舉了一個例子:「譬如皇后之於殿下,梁氏之於陛下。」

華年霎時明白了。

何謂禁忌,何謂不可說?凡是提起這個人,心絃便會不受控制地紛擾凌亂,所有的情緒盡數為其支配,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人。

他不由自主地向梁灩詠問道,「小舅舅,可以同我講一講母親的事情麼。」

長久以來,華年一直以為,唯有母親是他的禁忌,是他的不可說。

如今筵席上,‘錦瑟二字似乎成了一把鑰匙,輕易破除了那些隔閡與爭鋒相對,將原本擰巴的氣氛柔柔化開,當下所見一派言笑晏晏。

王孫公子以此為契,無不聊得熱切暢快。推杯換盞之間,碗壁相撞碰擊出接二連三的「叮噹」聲,好似女子簪入鬢髮的珠釵,隨著行走,晃出清脆悅耳的嗡鳴。

太聒噪了,那些嬉笑怒罵傳入耳際,猶如引燃的爆竹,‘砰地一聲在水面炸開。下一刻,自胸口蔓延出一股悶熱,徑直衝天靈。沿途所經,臉亦燒的火熱。華年蹙眉,轉臉深深吐出一口氣,他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兒。

然而前腳剛一邁出步子,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崔雲珠還在這裡。猶如白日夢魘,一瞬間,他竟忘記了現下面臨的情境。

華年懊惱不已,旋即認定,一切是錦瑟的錯,她騙了他。

他努力剋制著自己,不要再去想她,不要再受她影響。但仍有源源不斷的、關於她的言辭流入耳朵。像是掀起的海潮,一浪掀過一浪,鋪天蓋地得、帶著難以抗拒之勢將他淹沒。

「顧廷森,要我說,這事兒就當咱們給錦瑟一個面子,算了吧。」

「就是就是,要是謝春山在這兒,肯定也護著她。」

「說來,錦瑟上次同我打賭輸了,還欠我一壺瓊花露呢,一到現在都沒兌現。正好今日得見她阿弟,一會兒也叫他幫我帶個話嘍。」

「…」

當下,華年的面色愈來愈冷,眼角眉梢的笑意悉數褪去,不復先前的溫和從容。目之所及,一張臉面無表情,凍雪一般,散發著凜凜威壓。

他攥緊了袖袍下的手,只覺忍耐到了極致。接著無意識地張了張口,想要制止他們,讓他們閉嘴不要再談論錦瑟。

所幸還不待他發作,另一邊桌案上搖著摺扇的青年先有了動作。「啪」地一聲,他一把收了扇子。既而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揉著額角搖了搖頭,向吵嚷的眾人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