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男子足尖一點,黑色斗篷翻飛,不經意展露出一抹鮮豔勾笑的紅唇。深夜裡,仿若一隻輕盈的流螢,原本橫臥於枝杈間的身姿凌空而起。他從樹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定於地上。

綺異的香氣霎時在鼻翼溢散開來,蘭陵停住了步子。他垂眸,握著刀柄的手一緊,心下百轉千回:男子緣何對自己的情況,這般瞭如指掌。

莫非,是李氏家主派來試探於他的?亦或什麼暗處未曾挖出的、同李氏有仇的勢力…無論哪種情況,此人都留不得。

稍加思慮,蘭陵立時做了決定,瞳仁閃過銳利的鋒芒,利刃隨之出鞘。他轉身,腳下健步如星,向著男子刺去。

見狀,男子低笑一聲,接著自袖袍中滑遞出一柄通體霜白的九節玉骨簫。繼而,漫不經心地同他對起陣來。

蘭陵很快意識到,他根本不是這人的對手。雖則攻勢在自己,然而男子儀態靈動翩躚,身形更猶如詭魅一般。縱使他已全力以赴,卻連男子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與之相對的,男子只是隨意提腕掣肘,便將他的一招一式,悉數輕鬆化解。

半刻鐘過去,蘭陵已是體力不支,累得氣喘吁吁,連拿刀的手都在微微發顫。反觀男子,仍是一派氣定神閒,甚至拿白玉骨蕭做起了玩具,在手中轉起了圈,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蘭陵闔眼,他打不過他。想來,將要殞命至此了。可是母親的仇還沒報,他不甘心,所以,此刻還不能認命。這樣想著,蘭陵開始在腦中努力思索起對策,卻忽又聽男子溫聲道。

“痛快地打了一場,你的怒火應消了不少吧。現下總該清醒了,不會想著傻乎乎地去砍你那人面獸心的父親了吧。”

聽他這樣說,蘭陵猛地睜眼,心中愕然的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他不打算殺他,亦不是李氏家主派來的。那麼,他到底是何居心呢。

蘭陵兀自沉默片刻,抬眸沉聲問道。

“你是誰,想要做什麼?”

男子收了蕭,後背閒閒地抵上了樹幹,慵懶道。

“我是誰不重要,但你很稱我的心意,我此次下山來,正缺一個徒弟。至於想做什麼,我想幫你,當然,也是幫我自己。”

即便莫名地篤信男子不會騙人,亦或說他不屑於騙人,但這般模稜兩可的回答,實在缺乏誠意。蘭陵不語,只繼續淡漠地同他對視。

良久,男子無奈地攤了攤手,倏而掀了斗篷。

蘭陵這才看到,男子沒有束髮,額前繫了一緞月白的抹額。抹額中央嵌著一枚湛藍的寶石,深邃且神秘,泛著濯濯光華。再多看幾眼,意識便眩暈起來,竟像被吸入了漩渦一樣。

而令蘭陵驚訝的是,他俊美妖豔的面容上,一隻眸子是鴉羽一樣,純的黑。另一隻眸子,則是和自己一樣的淺灰色。

男子道:“好吧,你若一定要知道我是誰,那你可記好了。我名寒山邑,是苗疆第九十三任祭司。”

聽到這個答案,蘭陵的思緒遲鈍了一瞬。他想過無數種答案,卻想不到會是這樣,太出乎人的意料。

他盯著寒山邑一隻淺灰色的瞳眸,內心頗不能平靜。剛動了動唇,還不及問出自己的疑惑,寒山邑先一步說道。

“你想問什麼,想知道什麼,想做什麼…自然都可以找我。但前提是,你得拜我為師才行呀。”

蘭陵於是俯身下拜,膝蓋只彎曲到半截,寒山邑又打斷道。

“等等,我再同你說清楚了。拜我為師,是有代價的。你若跟了我,便是決意踏上一條不歸路。那麼從今以後,就是和整個世俗,整個天下做對。縱使日後你不被理解,遭人唾罵,眾叛親離…也不得反悔,更改心志。”

“若不然,你背棄誓約的話,靈魂將永生永世囚於鏡湖底下,為惡靈折磨。”

鏡湖,是苗疆拜月教的聖湖。鏡湖上空,終年不曾飄雪,因它的底下封印著無數不得往生的冤魂惡靈。歷代祭司以此作為力量,死後亦歸於其中。

鏡湖的力量,邪惡且強大,長久以來,都為世人和君主忌憚。即便是當初大齊一統天下時,對苗疆,也是允以尊崇和高位。

蘭陵正想著有關鏡湖的傳言,一旁寒山邑的聲音便適時地響起,拉回了他的神思。

“要不要拜我為師,你可以再想想。”

蘭陵看向男子,那是比黑暗更深沉,比鮮血更猩紅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