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燃了一籠瑞龍腦,案几上的銀盤裡擱著點點碎冰,跟著擺扇轉出絲絲繞繞的寒氣。隔著一重一重的簾幕,紅羅錦帳裡安眠的女子,仍然睡得不太安生。

不知是夢到了什麼,她蛾眉緊蹙,額頭浸出細密的汗珠。

避無可避的記憶於腦中反覆糾葛,支離崩解的意識散成片片團絮,陷落泥濘中。昏沉消解了對外的感知,她聽不到門扉開啟的吱呀聲,以及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直到寒涼的手指觸及面板,自眼睫起,一路向下細細描摹著她的輪廓,最終停在唇邊,愛不釋手的摩挲著。

男子鴉青色長袍上,沾染著緋色的血跡,青的涼白,紅的妖豔,向上可見其眸底翻滾的欲色,愛與恨意交織,終是化成一聲嘆息。

“殿下,您很快就會是我的了。”

李意歡又一次夢到了樓迦若。

彼時,正值適齡年紀的她,滿心為選駙馬苦惱,一面是虎視眈眈的外戚,一面是居心叵測的世家,帝王要考量得多,絕不會由著她的性子來。

明帝有五個女兒,四個兒子,李意歡最小,排行第九。在她之前,長姊遠嫁西涼,三姊託於右相,五姊嫁予蕭家公子,七姊是個禁忌,為一江湖中人遭宗族除名。

諸多安排,皆是身不由己,如今輪到她,亦是如此。

李意歡藉口從筵席上離開,心不在焉的枕臂爬在湖水邊的欄杆上,學著適才底下歌姬唱的調,有一搭沒一搭哼著小曲兒。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身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是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斷斷續續連著唱了兩遍,沉穩的腳步聲於耳畔逐次清晰,她不甚在意道。

“阿玉回來的可真快,不若你也帶我逃吧,像七姊那樣,咱們走得遠遠的。”

身後的人沒吱聲,李意歡也不惱,容玉性子如此,她把他從鬥獸場救下來至今,這人便寡言地跟在她身邊。

容玉近乎無底線地接納她的所有,不能給人看的小性子,不怎麼磊落的心思,甚至亦無條件地服從她提出的要求。

多半,他還會和以往一樣回答她,一切如您所願。

如您所願,若果能什麼都不顧,只順遂自己的意願,她就不會這般自尋苦惱了,李意歡嘆了一口氣。

兩人彼此無話,沉默了一會兒後,她狀似認命一般豁達道。

“算啦,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快把我的玫瑰赤豆糕拿來。”

“殿下,如果可以,微臣願為您分憂。”

不是容玉,她當即驚地轉身。

“樓大人?”

雪色長衫的青年,長身玉立,手中折了一朵同色的荼靡花。他有著俊美異常的容顏,一雙神采的眼,流彩多情,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本宮不是……”

李意歡一時語塞,不知該作何解釋剛剛她的妄言,此刻腦中飛快閃過一樣一樣的不同說辭,再一一否定。

樓迦若見狀,含笑溫軟道。

“殿下,微臣如何。”

“嗯?”

她兀爾想到他說的分憂,難不成是要做她駙馬的意思。然而,李意歡猶疑不定地抬頭看向眼前的男子,他可是樓迦若啊,他的身後站著的是整個樓家,樓氏會依聽於皇室麼?

世家一向居心叵測,雖看不出不軌的野心,亦是看不出忠君之心的,王氏更是放話言明:只忠於強者。

前朝衍帝曾想寒門子弟入朝為官,試圖取締“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九品中正制,結果觸怒一眾世家,才有瞭如今的新朝。是以,父皇一向是順著世族,以拉攏為主的。

但除了聯姻的少數幾家以外,其餘世家都是觀望的姿態,並不打算選擇站隊皇室。

李意歡的心思百轉千回,想著樓迦若是不是在圖謀些什麼。

“殿下應該知道一句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樓家便是這樣,而我想要整頓已久。臣需要一個身份,以及一些理由。”

“臣想拔除樓家在朝在野的諸多勢力與爪牙。”

“為什麼?”

“贖罪。”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