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創引宋豔麗見李維軍。李維軍抬頭看見面前女子紅唇粉面,西裝外套高跟又細又長的皮鞋,黑色絲襪,幹練又熟練的待客舉止。李維軍初見宋豔麗就讚賞她,真模樣雖然掩蓋在濃重的粉脂下,似乎不讓人討厭,只是他很賞識她面對陌生人也無所畏懼的膽識。膽識讓她的身上有著有進有退、有守有破的相輔相成的優點。這正是他深感自己所缺乏的。

他們第二次去時,出門碰上了宋明清。老宋同一位年紀相仿的身著藏藍色套裝的女性散步,想必那是他的夫人。

宋明清看著見李維軍從歌舞場出來,後面跟著狐朋狗黨且不說,還有舞廳的濃妝豔抹穿著暴露的女子熱情相送,露出驚訝的神色。擦肩而過時,他拍了一下李維軍的肩,在耳邊悄聲說:

“人,臉要露出來,屁股要蓋起來,有人搞反了,或者全露出來。這樣的人打不得交道。除非……”

李維軍聽了倏地裡臉就紅了,也認為自己的身份不便常到這種娛樂場所來,且也不喜歡這種嘈雜之地,他再被邀請去就堅決不去了。

“老油條”見李維軍不上心舞廳跳舞這類娛樂事情,就琢磨他還可能在哪些事兒上上心。他一時間琢磨不透,但不罷休,沒事就跑李維軍的辦公室,不是送檔案,就是做請示,或者要彙報,當然順便打打他人的小報告,說說東長西短。表面上是公事,實際上他就想多瞭解一下領導的需求。他發現領導尚且住在曹家的屋簷下,下了班,李維軍即使處理完公務,也不會立刻回家……他就試探著拐彎抹角向李維軍推銷房子,昨天跑來說房子很值錢,有很高的升值空間,而且作為住房,購買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今天又說別墅這樣的建築這比樓房要好住多了,單門獨戶,誰也不干涉誰……說到別墅,他發現,李維軍聽了兩眼放光,雖然沒有任何明確的表態。

李維軍不是不想買,而是囊中羞澀,因為家中財務皆歸曹廣文管。他希望買下來,首先想到的是把家裡人全部從李家莊子接出來,遠離那塊累死累活還忙活不出一碗飽飯的地方。

探出領導有意別墅的興趣不久後,這天下午,“老油條”請李維軍出來喝酒。

李維軍一般不赴下屬的宴請,他知道,那些人,往往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懶得管於己不甚相關的閒事。不過風趣且善解人意的“老油條”就不一樣了。聽他說說單位裡的人事,瞭解一下自己不知道的下屬們的雞毛蒜皮,對他這個高高在上的領導來說,有益而無害;甚至說不定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其他上司的事情能從他嘴中說出來也未可知。再聽聽他說其他單位的東家長、西家短,誰誰被拿下了,誰誰被提拔了,誰誰發財了,誰誰買了地皮,誰誰在醫院已經要不行了……都不失樂趣。

李維軍來到“老油條”說的飯店房間,推開門,包間裡“老油條”已經在等著了。看“老油條”一臉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知道又有什麼重大新聞。李維軍坐下,招呼“老油條”也別站著。

他們剛坐下,菜就上來了:雞蛋皮涼拌黃瓜,鹽水大蝦,紅燒肉,清蒸大閘蟹,蘿蔔湯。他目睹菜品種數量不多,卻多數是自己喜歡的。

雞蛋皮涼拌黃瓜是母親夏天的拿手菜。母親攤雞蛋皮就會說:

“這是從前的下人在家裡開始困頓的時候教你們奶奶輩人做的。我來到李家莊後,她們又交給了我。”

每次母親攤雞蛋皮時,他和弟弟妹妹們就會圍著鍋,眼睛盯著母親澆下去的雞蛋汁液騰起熱氣的同時凝固了,香味兒也瞬間飄了出來。母親一手用鏟子掀起一邊,另一手捏著翹起來的邊把凝固的雞蛋皮翻過來,然後對他們說:

“別看了,快去剝蒜,把黃瓜洗乾淨了拿來!”

等他們把剝好的蒜瓣、洗好的黃瓜拿來,母親已經把煎熟的雞蛋皮切成絲了……黃瓜絲切好裝盆,把雞蛋皮放入,澆上鹹鹹的蒜泥一攪拌,頓時滿屋裡都是清香氣。如果收成好的年份,家中富裕點兒還可能買得起香油。在雞蛋皮涼拌黃瓜中滴上幾滴香油,味道更是讓人饞涎欲滴。

紅燒肉,他這幾年瞭解到,這菜在城中是窮人身份的象徵。因為肥肉香,肥肉耐餓,所以只有窮人才熱衷吃這種肥中帶點兒瘦肉的菜餚。這是他到城裡生活了許久後才揣測明白的。當他明白後,就很少吃了,尤其是在公共場合。但是他並不是不喜歡吃,是怕失了身份。為了解嘴饞,他悄悄的吃,吃著滿口的香味兒就會泛出酸澀。這時他總是忍不住回想起小時候母親讓他去買肉的情景。

家裡多日沒有油了,母親晚上熬夜做衣褲鞋襪換了錢,讓他去買肉。熬了一夜的母親白天還要扛著鋤頭趕忙去田地裡幹活。他剛轉身要走,母親就轉身叫住他,一再囑咐:

“你記住,一點瘦肉都不能要,只能買肥的,肥肉!”

他緊緊捏著錢,答應著走了。走了好遠,又會聽見母親在背後喊道:

“買肥肉,我們家好幾天都沒油吃了!一定要記住——”

他現在吃著肥肉,感覺母親的喊聲還在耳邊……

他把肥肉買回來,母親用溫水清洗幾次,把肉切成小塊,放進鍋裡,不停的翻炒,透明的油就會彙集在鍋底,香氣也飄滿屋裡屋外。他和弟弟妹妹們站在灶臺邊,流著口水,等著焦黃色的油渣出鍋……

大閘蟹、大蝦是權富者的象徵,窮吃肉富吃蝦嘛。但是這些東西他怎麼吃,也沒吃出富人的味道。他感觸自己猶如小時候玩的鐵環,滾起要想繼續站著,就不能停下。他已經滾起來了,即使想歇歇,也不能停,只有全力的往前奔,哪還有心思坐在飯桌前,紳士悠然的慢慢剝大蝦,細細的品蟹。他吃蟹,也如吃涼拌雞蛋皮、紅燒肉一樣快,嚼幾下蟹腿,掰開殼,吮一下,吸兩口,就吃完了。尤其那蟹,在他認為,除腥臭外,味同嚼蠟,既無青菜的清甜,亦無肉的甘香。

李維軍吃富貴餐的姿態,在“老油條”用眼角看來,這位領導儘管在城裡生活如許多年,還是那個鄉下人,還遊離在城市之外,依然沒有融入城市。不過“老油條”絕不會說出口,因為他是“老油條”嘛。

入席後“老油條”見李維軍興致不佳,就開篇道:

“李處,昨晚小張請我們吃飯了!”

“哦,還挺給你面子的,都沒請我這個領導!”

“他倒是想。不過他不敢請領導的。因為他還有點兒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也就請得動我這樣的蝦兵蟹將!”

“他請吃飯,為的是提幹吧?”

“領導就是領導,神明啊!我要是有這神明,就不會傻了吧唧的去吃了!”

“為什麼不去?不吃白不吃!”

“您可是不知道昨天那貨的品行。我被丟得都差點兒鑽桌子底下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