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們都走小路,早走,晚走,天黑走,白天就藏在草堆裡睡覺!”

“哦……哦……”

在李家大院,任少原白天休息了一天,傍晚才出來。雖然這裡李家沒有人驅趕她們,可是不用多說,看看李家眾人捉襟見肘的日子,她就知道,這裡也不是可以久留之地。啃餅子時,她告訴眾人,趁著天要黑下來了,吃完了她們就趕快走了。

女人們聽了默默無語。季元英把剩下的餅子全都打成包,給任少原他們帶著路上吃。任少原哽咽著讓梅爵把餅子留下些。任淑賢笑笑對她說:

“別推辭,窮家富路!一路上,你還要帶著這兩個孩子。”

“是啊!我們不能出去,民源這孩子就拜託你了!麻煩你千萬一路上護他周全。他……從來都沒離開過我們……”季元英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任少原看看李家的妯娌們,木然的點點頭。

李民源隨任少原姊妹兩人一起走了,離開了他出生以來從沒離開過的李家莊,也離開了他出生以來從沒離開過的李家的女人們的深切關愛的視線。

妯娌們戀戀不捨的送李民源走。看見他的背影消失黑濛濛的野外,女人們都哭了,這一走,不知道何時才能見到?不知道他一路會不會遇到什麼歹毒分子,不知道他會不會餓著凍著,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一柄保護傘,不知道他能不能適應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他能不能躲過所有的危險而平平安安,不知道能不能……女人們擔憂無數。

任少原帶著兩個孩子,離開李家,心情沉重又迷茫。李民源是有去處了,可是她迷茫自己去過部隊後應該帶著堂妹去哪裡安身。她來李家前,寄希望李家房多院大,且除了孩子李民源外,又全是女人,她們兩人來,大家抱團互暖,也沒什麼不便。沒想到李家莊子情形並不好於家裡,她一路上嘆息愁悶把李民源送到段司令那裡後,自己和妹妹該去哪裡。又想到一去無音訊的任凌峰,她內心泛起陣陣苦澀。

他們走路上偶爾才有人的逶迤小路。任少原很警惕,怕遇到壞人,間或看到有人來,她就帶著兩個孩子就跑到田野躲遠或者乾脆躲起來。一路上,偶爾看到田野奇異花草,兩個孩子欣喜歡呼,看著他們不識愁滋味兒的樣子,她一點兒也輕鬆不起來。

侄子的離開走,任淑賢擔心他也許不再回來,將會給李家帶來未知的事端,只有把該送走的能送走的人,儘快送走。她左思右想,打算儘快嫁女兒,就找時間和妯娌們商量。

妯娌們雖然不十分清楚大嫂儘快嫁出大侄女的目的,但是也覺得這孩子也到了出閣的年齡,只是一時沒有合適的物件可選啊。倉促間找合適的人選,除了任淑賢積極,大家都打怵,怕給侄女尋錯了物件。

任淑賢看眼下李家莊的情形,直覺把女兒安家在本村不放心,但是又不想讓女兒嫁遠,就託孃家嬸嬸在就近的村裡找找看。

不久嬸嬸託人捎來口信,讓任淑賢和女兒去相親。但是任淑賢沒有帶女兒去看人,她要一個人先把把關,再告訴女兒。

任淑賢回來後,先告訴妯娌們人選是一個老實的跛子。妯娌們聽了都沉默。她考慮了幾天,才告訴了女兒,希望女兒能從大處著想。

李姝妍聽母親說了物件的狀況,一臉驚訝和失望。她不能接受嫁給一個跛子,希望母親改變所定的人選。但是母親無奈道:

“孩子,媽熬到現在,除了你,幾乎一無所有。你說我不為你考慮還能為誰。媽保護你,才想盡辦法儘快讓你有可靠的安身之地。眼下除了這個腳跛點兒的人還可靠,哪裡找可靠的人啊?外面的人,看著手腳整齊,個個都嫌棄我們家不吉利!你嫁給他們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放心。哪天有事,他們不把你當家人,一個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媽,那我哪裡都不去不行嗎?跟著您和嬸嬸們,我什麼都不怕!”

“你弟弟離開家了,我擔心這個家要……我受苦受難就罷了,可你不能有閃失。”

“媽——”

見大嫂要嫁女兒,景沁然心裡酸酸的,想趁早給大侄女做個什麼,忙完外面的事,就趕緊回來來找任淑賢母女商量。她走到門口,聽裡面談話,內心慨嘆:大嫂精明瞭大半輩子,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經過一番緊張的張羅,任淑賢做主,把女兒嫁了給鄰村的周家的跛兒子。李姝妍匆匆被嫁了出去,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像樣的嫁妝一件也沒有。嫁衣是洗乾淨的舊綠軍裝,還有一個繡著“為人民服務”的黃綠色軍挎包。只有嬸嬸們想辦法給她買了一對暖水瓶、一對白色搪瓷缸子,絮了一紅一綠兩床被子,還親手秀了幾雙鞋墊兒。家中無米,想做像樣的嫁妝也做不了;雖然煞費苦心想做,任淑賢又擔心被村民抓了把柄,耽誤女兒婚事,不應允妯娌們操辦籌措什麼。

出嫁的早上,李姝妍隱忍著淚水,拜別母親和眾位嬸嬸,看看了兩位妹妹,轉身離開。走出李家大門的一刻,她內心充滿了對弟弟的怨忌。

李姝妍出嫁後,韓章姁的老舅惦念她孤家寡人,讓她帶著孩子回去住些日子。韓章姁知道疼愛她的老舅想念她了,又不好走開李家莊子,就送李姝婷、李姝嫻去陪老舅。

梅爵注意到大侄女出嫁後,大嫂的精神狀態,似乎和二嫂、四嫂一樣丟魂失魄的情形,眼神落寞,讓人不忍對視。

梅爵內心深深感受到讓這個家生氣日漸淡薄,讓妯娌張皇恐懼的,外在的風摧雨激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家中沒有男人作為家裡的主心骨。她們內心無所依傍,就怯懦恐懼。也許妯娌們相互扶持著能走到今天,全憑民源存在給予的那一點兒希望罷了,她這麼想著,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女人們把李民源送走了,恰如想到的,這對她們來說招來的是一大禍端。剛開始,村民們並沒發現李家除了光明正大嫁走了一人,還少了其他的人。但是時間一久,漸漸有人發現了這個情況,引起了村民的關注,然後有人到李家查證,發現果然不見了李民源的蹤影,另外還有李姝婷、李姝嫻兩姊妹也不見了。

李家女孩不見了,這並不重要,但是李民源不見了,李家莊子如扔下了炸彈一般熱鬧。村民們把李家女人們抓起來,拷問李民源去向?結果女人們都不說話。她們守口如瓶。

夜裡,她們擠在已經燻得黑幽幽的門房裡,藉著破門爛窗透來的微光,景沁然看著妯娌們的黑影,心中唏噓:都說人生如戲,可是我們經歷的,比戲要波折多了,勝過戲劇所有的想象……這任誰也無法預料。倘若有所知,當年,精明的大嫂斷然不會來這個家,爭強二嫂也不會跟妯娌們一較長短,三嫂而今也為女兒們有所擔驚受怕,我呢,我會……罷了,想什麼都是荒誕無稽。只但願民源以後真的能支撐起李家,我們再無他求了。

村民吵鬧,妯娌們疲於應對,沒多少時間去田間勞作,家裡喝粥的糧食也沒有了。妯娌們被餓得兩眼昏花,站立的力氣都所剩無幾了。

夜裡的鄉村讓女人覺得格外寒冷,她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她們只有一個想法,只希望李民源平平安安的,是這個讓她們再次聚在李家滿懷希望依然的孩子,讓她們妯娌從爾虞我詐的死對頭成為心同志同的一家人。但是讓李民源回來是萬萬不可以的。其實她們很想見見他,想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安全,有沒有捱餓,有沒有受凍……

連續多天食不果腹,妯娌們奄奄一息,躺在門房裡,無可奈何的等著眼睛不得不閉上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