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帶著丫頭們收拾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梅爵坐在椅子上檢視完丫頭收拾好東西,正起身要去跟老太太告別,雖然不知道這次老太太又會怎麼阻攔,但是她絕不會含糊心軟的又留下。她正暗暗發誓時,表哥竟然來了。

段玫進門,見梅爵房內收拾好的大小包裹,知道她要回梅家莊子了,就道:

“表妹,你要回去了?”

“是,表哥!這裡繼續住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而且環境氣氛也讓人心情沉悶,日子更是窮極無聊。”

“嗯,你能不能幫一個忙再走!”

“幫忙?我現在這樣,還能幫你什麼忙?”

“想請你去叫醒任凌峰。”

梅爵有些不解,表哥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而自己挺著個大肚子,很不方便,而且婆婆及家裡其他女人也忌諱自己去傷血顯露的地方,並且自己也覺得不合適。

段玫嘆了口氣,鄭重其事的告訴梅爵:

“你知道任凌峰是誰不?你還記得他嗎?”

“任凌峰,是誰?”梅爵被表哥莊嚴鄭重的問話逼得直皺眉頭,她莫名其妙的搖搖頭。

“你不記得他?”

“記得?以前好像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呀!難道這個人以前我見過了?”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到我們同學會來嗎?”

“記得!那天,警察突然衝進會場持槍亂掃射,我一進來,還沒站穩,就被一人掩護著往外跑。黑暗中我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跌跌撞撞,後來那個人把我送到家門口,沒說話就走了,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人早已不見了。後來……”

“停住,他就是那天救走你的人!”

“那天救我的人……他,他不是銘卿嗎?”梅爵不禁激動起來。

“不是銘卿,是凌峰!任凌峰。我也是在他這次回國之後才知道的,他親口告訴我的。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他找到我,告訴了我這些往事,讓我幫他找你。我明白他的心意,我告訴他,找你不難,但是你已經出嫁了。而且嫁給的人,就是我們的好弟兄銘卿。他聽了沉默良久,長嘆一氣……我又告訴他,銘卿已經去世。他又思慮良久,決定不去事先考慮好的上海發展,和我一起來了這裡。表面上是我和銘卿留下的他,實際上是你挽留的他。”

“……”梅爵聽了,淚水湧了出來,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又酸又澀的味道。她這才知道自己一直誤會了李銘卿,自己匆匆忙忙的就把李銘卿誤認成了救助自己的人,這對任凌峰、對李銘卿、對自己都是個難以挽回的錯誤。這個誤會毀了自己,毀了張白貞,也毀了李銘卿,然而如果她現在擺手走了,又會徹底毀了這個家……

表哥什麼時候走的,又說了些什麼,她全然不知道了。她要離開李家的堅決瞬間心中一片凌亂。丫頭在旁邊說了些什麼,她也聽不進去,她感到無比失落,身心俱不知何在了。

晚飯時,婆婆又親自過來檢視梅爵的飯食,問她胃口可好?還想吃什麼不?梅爵端詳坐在朱漆紅椅子上的婆婆,老了許多,少了威嚴,多了些許慈祥,就笑笑回她都好,也沒什麼特別想吃的。她見婆婆不著急走,就漫不經心的問她花園裡傷員們的傷情,自然帶出老人家對任凌峰的憐惜感慨。梅爵見婆婆這樣扼腕長嘆,就順勢說:

“娘,我也想去看看他,畢竟人家在這裡對我們很是照看。他現在傷勢這樣嚴重,以後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情況。我也趁早去看看,他日若有長短,我們至少也算不薄於有恩於我們的人的禮了!”

“唉……好,不過你一定要小心自己!你現在大意不得!不過今天天晚了,明天白天時再去吧!”老太太想了想,無奈的囑咐道。

第二天,上午晴空朗朗,湛藍濃重的鋪滿天際,延伸至無限遠方,描繪出初秋的純淨與高遠。院子裡地上殘損的落葉靜靜鋪散,給涼爽添了幾分悲慼的氣息。

自從李家莊就近戰事連綿,家裡再也空不出專門人手打理院落。老太太只能偶爾吩咐哪個稍有空閒的人把必經的路徑清掃一下。

老太太一早就讓雪兒把梅爵門前的打掃乾淨了。別處路徑忙不過來掃,任凋零的樹葉鋪著,泛著紅色的或者黃色的斑斕的路面,反而是單調的路面少見的別樣的景緻……

梅爵出屋門,覺得空氣較前些時候清爽宜人。她在婆婆和眾女人的陪同下如官員視察般來到花園。邁進花園門,她們嗅到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兒飄來,舉目望去,花園裡到處是簡易的帳篷,兵忙著來來去去,再不是往日繁花緊簇的清幽的閒玩的院所。來到任凌峰所在的沁月樓下,她忍不住連連嘆氣。

沁月樓臨水背假山,往日裡是滿溢詩意格調的地方,可是現在,卻是一股火藥味兒摻和著傷感的氣息。

上來沁月樓的第三層,她看見昔日樓內正中央安放的紫檀木桌椅均抬到了窗下堆著,正對著窗子靠牆安放著一張床,床上的鋪蓋很鮮豔,顯然是婆婆拿來的。她在婆婆屋裡見過這套被子:玫紅底色緞布被面繡著一朵綻放的金牡丹。被子下躺著一人:面色灰白,雙目緊閉,乾巴巴的嘴唇泛著灰紫白色,昔日飛揚的神采靜止了,只剩下一張蒼白、乾枯又冰冷的表情……

梅爵走上前來,背對著大家,默默地注視任凌峰,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不由得橫溢而出。她來不及擋住,淚水傾滴到了任凌峰的臉上,濺到了他的唇上、他的眼皮上、他的鼻子上……

因為李家人到來,沁月樓三層擠滿了人,頓時顯得太狹小了。侷促的空間讓梅爵覺得有些憋悶。四嫂和冬子上前扶她就勢坐在任凌峰的床頭椅子上歇息。她依然背對著大家,悄悄的拂去眼淚,歇了會兒,伸手給任凌峰掖了掖被子,然後起身說: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