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剛才藍蘭的那一聲“段夢”,是在擔心發了瘋的自己傷害到段夢嗎?

怎麼可能呢?

桂亦雄抬頭向天,哈哈大笑。段夢本是打算叮囑他小心為上,但等不及他開口,桂亦雄已然十分粗暴地將他推開。臺下的藍蘭看著桂亦雄總算對段夢無害,長長地鬆了口氣。

桂亦雄看著臺下的藍蘭,神色悽然。現在的他,又回到了那個撫仙湖畔的孤獨一身時的情形,和從前一樣,什麼也沒有變化,可他卻不知從何處又平添了這許多痛苦。現在的他,只想把眼前這個給他帶來痛苦的左橋徹底殺死。剩下的,他什麼也不想管。

桂亦雄提起寶劍,一聲不吭地向左橋走去。左橋支撐著站起身來,哆哆嗦嗦地拿著天蛛開月刀,等待著桂亦雄的出招。他害怕極了,不自覺地向父親左白桃望去,只見此刻左白桃氣得七竅生煙,面如黑墨,十分難看。但是從父親溺愛的眼神中,他看得出來必要時,父親一定會出手相救,於是他強打精神,用盡全身力氣使出一招鐮刀彎月斬,向著桂亦雄飛速斬去。

然而無論左橋如何掙扎,這場戰鬥終究變成了一場貓和鼠之間的玩耍。縱然老鼠再狡猾,也難以逃脫老貓的掌心。老貓之所以不馬上殺死老鼠,是因為它在享受折磨老鼠的過程。它一次次地放走老鼠,再一次次地將老鼠抓回來,那種刺激的感覺,令它欲罷不能。

桂亦雄當下正在享受這種快感,本可以一招結束的戰鬥,他卻偏要用十招,百招來打,一次次地給左橋以勝利的希望,再一次次親手將這個希望打得粉碎。復仇的快感讓他渾身舒服到戰慄,他要讓左橋也感受一下被人折辱的痛苦。並且將那種痛苦拆成一片片,一絲絲,一頁頁,再配上恐懼的藥酒,讓左橋一次嚐個通透。

武功低微的人以為兩人在纏鬥,武功中等的人以為左橋在頑抗,只有武功高強的人才看得出,這是一場虐殺。

左白桃再也無法忍受桂亦雄對自己私生愛子如此地羞辱了,他大喝道:“畜生,趕緊住手!”說著便死死按住自己的天蛛碎月刀,彷彿是在威脅桂亦雄自己將要出手了。

然而桂亦雄此時已然殺紅了眼,他哪裡肯輕易罷手。既然已經鬧得這麼大了,那就鬧一個底朝天又如何?就算把左橋這個崽種殺了又如何?他不僅絲毫沒有停下來進攻的意思,反而出招愈發地兇猛了。

忽然,桂亦雄使了一招“白骨哀·神輸鬼運”,一劍刺向左橋的喉嚨。左白桃眼看愛子便要命喪黃泉,說時遲那時快,使出一招“鐮刀碎月斬”,擋在了桂亦雄之前,將桂亦雄的劍擋開。

桂亦雄一時眼花,未看出來是左長老出招營救。仍舊使出一招“白骨哀·奸同鬼蜮”,寶劍如同一條毒蛇一樣向了左白桃衝去。

就在這時,段天爐及時出手,一招“九天蟠龍”擋在了桂亦雄的利刃之前。然而段天爐的手臂還是被桂亦雄所傷,殷紅的鮮血從袖口滴滴掉落下來。

這時,桂亦雄看著眼前的段天爐,他徹底地清醒了過來。桂亦雄將寶劍一把扔在了地上,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左白桃一看段天爐受傷,心中暗喜。他站起身來,走到臺下的五仙教眾人面前,高聲叫嚷道:“聖教的各位兄弟姐妹,此人名叫桂亦雄,乃是鄙派一個不成器的落魄崽子。他平日裡為人畏畏縮縮,不知上進,老師和同門們說他幾句,他便懷恨在心。不知他從哪路的妖人那裡學來如此陰險狠毒的武功,卻不思以此武功報國殺敵,卻在這裡殘害同門,實在是罪大惡極,人神共憤。左某用人不察,竟然養出來這麼一個卑鄙毒辣,惡浪滔天的亂臣逆子,實乃左某之罪。左某今日再次自戕以謝聖教。”

說罷,左白桃揮舞天珠碎月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刀,鮮血登時沿著手臂,從手指上掉落。眾人看著左長老如此悲壯,又看見桂亦雄竟然連段天爐段長老也敢傷害,登時義憤填膺,抄起兵刃準備動手。這時,不知人群中哪個識趣的傢伙喊了一聲“殺了他。”人群中登時殺聲震天,皆欲取桂亦雄項上人頭而後快。

左白桃心中大喜,他轉過頭來看著桂亦雄,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亂臣賊子,無恥小人,我左某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在自己的門下出了你一個如此狠毒的惡賊,你竟然想要致同門於死地。枉我平素對你教導有加,寄望頗深,誰想你恩將仇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行為。今日左某便要帶領大家替天行道,將你亂刃分屍。”說著,左白桃揮舞著天珠碎月刀,帶領著臺下的所有人向著桂亦雄撲來。

左白桃如此反應不僅桂亦雄沒來得及反應,就連段天爐也看得雲裡霧裡。剛才的戰鬥他看得真切,且莫說段夢左橋之流,就算是五個長老中的任意一位,與眼前的少年單打獨鬥,也無法佔據上風。只是這少年劍法如此稀奇古怪,又心狠手辣,似有夢中遇鬼的恐懼與滿腹幽怨的悲愴。一點點傷口,他自然是不放在心上。若是按照他的想法,那定然是先將桂亦雄羈押,再詳細審問事件的來龍去脈,既不放過他的惡,但也絕不能毫無根據便胡亂加害於人。

可偏偏左白桃的反應如此激烈,難道是因為桂亦雄想要傷害自己的私生愛子,而慈父之情瞬間溢位?還是因為門下竟然出了如此能人,卻令之埋沒於世,於自己臉面上過不去?抑或是自己這個少年終不能為自己所用,所以便在少年叛逃之前先下手為強?無論如何,段天爐都想不清楚。

但不管怎樣,眼下他已經徹底地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經過左白桃的煽動,無數群情激憤的教徒嘶吼著衝上臺來,想要將桂亦雄撕碎。桂亦雄怔怔地愣在原地,他被眼前的洶湧的人群嚇壞了。慌亂中,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藍蘭。只是這驚鴻一瞥,便立刻化解了桂亦雄心中所有的恐懼,在那一瞬間,他覺得,既然人生是如此的殘忍,那便索性大幹一場吧,就算死,也要死的光芒萬丈。

他手握寶劍站在場中央,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吹亂了他的頭髮,那令人膽戰心驚的鬼哭狼嚎,不知道是風聲,還是桂亦雄的笑聲。在一片毫無秩序的混亂中,只看得見鮮血在不住地噴灑,肢體在漫天地飛舞。桂亦雄在這生命中最後的狂歡中,享受著戰鬥帶來的快感,這種超過道德和法律的快感,在他將壓抑在心底的所有痛苦釋放之後,如一股溫暖的電流一般,舒舒服服地傳遍了他的全身。

桂亦雄如同一個暗夜中的邪魅鬼靈,揮揮灑灑,走筆游龍地書寫著他人的生死命符。“白骨哀”劍招詭奇陰狠,如同混沌中的一條青龍,冥冥之中蘊含了無限的勇氣和憤恨。他越戰越勇,渾身上下的毛孔中透露出對於血腥氣味的痴迷,那感覺,真如同豪飲之後的酩酊大醉。

此時的左白桃已經拉著左橋躲在了一旁,他們暗中觀察著場上的一舉一動。左白桃本意是讓自己的私生愛子在比武之中勝出,繼而成為青年軍的首領,誰想到桂亦雄的半路殺出,不僅打亂了他的計劃,還讓他的臉上十分無光。畢竟自己的門派有如此能人,卻令明珠蒙塵。所以他才煽動教眾來合圍桂亦雄,一方面可以除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另一方面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自己則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桂亦雄竟然與五仙教教眾鬥了半個時辰,竟然還沒有被殺死。就在他急火攻心,一籌莫展之際,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了桂亦雄身邊。

那個人便是段夢。

在那一刻,桂亦雄的寶劍只差一點點,便可以刺穿段夢的喉嚨。可當他清楚地看清了段夢的臉,他的劍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他深知,如果這一劍刺下去,對於藍蘭意味著什麼。她會為他傷心斷腸、肝膽俱裂嗎?她會為他哭天搶地,哀哀欲絕嗎?她會為他而生無可戀、自殺殉情嗎?桂亦雄在心中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桂亦雄及時停下了手中的劍。段夢看到他停止了攻擊,便知道桂亦雄並非一個魔鬼,在他的心中還是有善的。他發自內心地向桂亦雄露出了贊同的微笑。可是,那來自情敵的微笑,非但沒有令桂亦雄的心融化,反而令他覺得一陣陣的噁心和反胃,他一氣之下,將寶劍狠狠紮在了段夢面前,就像是對他最後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試圖去探視自己的內心。

桂亦雄雙掌合十,用盡全身的內力使出一招“白骨哀·鬼影重重”,化身為十九個鬼影,向未知的遠方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