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飛上紫青山,谷貓貓猛一抬頭,只見山上古木森森,陰風陣陣。各式各樣,高高低低的松柏如同一個個長大了嘴巴的厲鬼,搖晃著僵硬的身體。狂風在山澗呼嘯而來,又疾馳而去。那不斷傳入耳中的刺耳的聲音,彷彿是惡鬼猙獰可怖的笑聲,又像是丟了孩子的女人的哭泣。

天吶,這座山彷彿是一座森嚴恐怖的閻羅殿,千百年來一定罕有人至。否則為何一眼望去,竟尋不到一條上山的坦途。如果不是感覺到小路兩邊的雜草劃痛了自己的小腿,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半路突然墜下的粗大的樹枝,如果不是嗅到空氣中散發的令人作嘔的腐臭,谷貓貓一定會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通往極樂世界的大路上快速飛昇。

谷貓貓偷偷瞄了一眼這座山,頓時被它的奇特造型所震驚了。與其說這是一座山,不如說這是一個即將分娩的女人的肚子。那半圓形鼓鼓凸起的山頂,彷彿是一個巨大的肉球從天而降,一半落入了山中,一半袒露在外。那種非自然的,極度不和諧的感覺,看著令人渾身發抖。人們望著這如同惡魔睜開的一隻眼睛一樣的山峰,不禁會戰慄著問道,那裡面究竟埋藏了什麼樣的故事?

谷貓貓打起精神,從小皮靴中抽出短刀“夭夭”和“灼灼”,一邊飛速地割開小路兩旁的雜草,一邊快速地向輕靈飄逸的藍小蝶追去。這座山莫不是有什麼魔力嗎?不知為何,谷貓貓的心情竟越來越差,越來越壞。

悲傷,痛苦,難過,煩躁,種種不良的情緒像是潰堤的洪水,一下子將谷貓貓的心沉到湖底。就連她對於小蝶的那種,如同親生姐妹一般的親近感,竟然都在一點一點地消失。這種靈魂出竅的感覺,透著一種如同剛剛目睹了一場屠殺般的絕望。

突然,小蝶在一處高地上破敗的亭子上停下了腳步。谷貓貓幾步竄到小蝶面前,拽了拽她的衣角,慌張地說道:“小蝶妹妹,這地方到底埋了什麼啊?”

小蝶在亭子前抱膝而坐,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座黨夏城。遠處輝煌的燈火,鱗次櫛比的房屋,那白練一般穿城而過的河流和數十座長虹臥波的橋樑,遠遠望去,令黨夏城看上去如同一個跳動的心臟,充滿了生的活力。可是,背後的紫青山,卻是荒草萋萋,冷雨紛紛,陰風哀嚎,碧血斑斑。她們如同踩在天堂和地獄的分界線上,一邊是幸福的人世,另一邊卻是悲慘的陰間。

谷貓貓收起了“夭夭”和“灼灼”,和小蝶並肩坐下。小蝶看著遠處的燈火,面容悲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伸出手,輕輕地握住谷貓貓的手,說道:“這座山上,埋葬的是黨夏城真正的主人。”

谷貓貓被小蝶嚇了一跳,她戰戰兢兢地回頭看去,只見紫青山的半圓形如同一個巨大的墳塋。她呀了一聲,搖了搖小蝶的手臂,說道:“那這座山莫不是一座皇陵?”

小蝶搖了搖頭,說道:“這裡埋葬的並非哪一個國王,而是埋葬著從前黨夏城所有的居民,一共十一萬五千人。”

谷貓貓聽了直蹦了起來,頓時覺得剛才吃的飯也不香了,飲的酒也不甜了,雙腿綿軟無力,就像踩在棉花裡,身體搖搖晃晃的,脖頸上冒出了虛汗。

小蝶又拉了拉谷貓貓的手,安撫她坐下,向她娓娓說道:“這要從一場發生在十九年前的戰

爭說起了。

“黨夏城是一座孤城,夾在大燕帝國與大宋之間,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大燕帝國若要進攻大宋,必先佔據黨夏城以做跳板。燕國人雖然源自大和民族,但是他們非但沒有繼承大和民族的聰明和勇敢,反而只學會了冷血和殘忍。他們美化侵略,崇尚武道,崇拜罪惡,恃強凌弱。而我大宋自有冗官、冗兵、冗費之憂,又有積貧積弱之疾。大燕帝國正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打算乘機進攻大宋,擄掠大宋的子民,瓜分漢家的江山。

“所以,十九年前,他們便發兵向黨夏城攻來。只要拿下黨夏城,那麼整個苗疆和大宋的腹地便盡在燕國鐵蹄的攻擊範圍之內。他們沒日沒夜地攻城,黨夏城的城牆都被箭矢削平了幾寸。經過三個月的強攻,黨夏城終於告破。

“為了報復黨夏族拼死抵抗,燕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下令屠城。屠城持續了十天十夜,城中的黨夏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成為了大燕帝國戰刀的刀下之鬼。他們甚至連收斂屍體的人都沒有留下,整座城變成了一座地獄。屍體堆積在河上,河水為之不流。後來,為了避免屍體腐爛,傳播瘟疫,燕國才派遣了大量的勞力,將黨夏族人所有的屍體埋在了這座紫青山上。

“而那個下令屠城的軍官,最後雖然被神皇剝奪了軍權和爵位,但是卻逃脫了法律的制裁。並且在另一塊土地上開創了另一番事業。”

谷貓貓聽了氣得七竅冒煙,她拼命地跺著自己的小皮靴,氣呼呼地問道:“小蝶妹妹,快告訴我,這個大惡人是誰?”

“這個人谷姊姊你也見過。”

“哦?我也見過?”

“不錯,他就是當今白虹山莊的莊主慕容裕,‘微笑魅影’慕容一劍的父親。”

谷貓貓驚訝地長大了嘴巴。過了半響,她才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從崑崙帶走了大量的武器,又在中原招兵買馬,削弱中原武林的實力。原來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東山再起,再度進攻大宋。”

小蝶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十九年前雖然燕國讓黨夏族在這個世界中徹底消失了。但是他們的戰力也受到了損傷,加上五仙教的拼死抵抗,以至於十九年間,燕國再無侵入苗疆之力。但現在他們掌握了崑崙的武庫,又在中原武林中形成了巨大的勢力。如果真的讓他們再得到雪魔刀或者柴王劍中的一把,恐怕苗疆和大宋真的有覆滅之虞。”

谷貓貓氣得捶胸頓足,抓耳撓腮,破口大罵道:“我就知道他們偷了那麼多兵器,一定沒安什麼好心。我一開始還以為慕容一劍只是貪圖武功上的高低勝負,沒想到他們竟然有這樣大的一個驚天計劃。慕容一劍本就擁有玄冰劍,又搶得了梅花劍、烏騅劍和赤炎劍。我們必須想個辦法阻止他們才行。”

小蝶點了點頭,說道:“谷姊姊說得極是,只是眼下我們還需先幫直子找到她的夫君。他此刻應該就在不遠的一處山洞裡。姊姊請隨我來。”

說著,小蝶拉起谷貓貓的手,繼續向著紫青山的深處飛去。臨行前,谷貓貓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整座黨夏城,她到現在也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座活蹦亂跳的城市,它原本的主人卻早化為了累累的白骨,永遠地埋在了地底。

她無法相信,那些燕國兵是如何扔掉了自己的良心,將他族的生命看得比牲畜還賤。她無法相信他們竟狠得下心燒殺搶掠,奸丨淫幼女,又極其殘暴地踐踏了別人的江山。她彷彿聽見了十九年前,在這座黨夏城的上空,黨夏族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天空中的那一輪明月,是否也曾目睹這樣的人間慘劇,她是否也為那些斷臂殘肢,那些衣衫不整的屍體而哭泣。這一面面坍圮毀壞的舊城牆,是否也為那些生命的消逝,而留下斑駁歲月的傷痕和印記。

她無法相信,那些燕國的百姓是如何手拉著手,踏著那些戰爭惡魔的來時的路,大搖大擺地入住了別人的城池。又是如何將那些罪惡的記錄,那些非議的聲音,那些活著的,死了的,刻在石上的,埋在土裡的,全部以所謂正義的名義徹底消滅。從此,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一種幸福的聲音。

而這座城市中,屬於原本主人的那些素雅的顏色,微醺的香氣,厚重的典籍和獨特的建築,那些香甜的糕點,寧靜的下午茶,一聲聲親切的問候和一陣陣爽朗的笑聲,都隨著十九年前的那場屠殺,漸漸從時光中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文明,一種建立在敵人斑駁血跡上的崇尚侵略的文明。它如同一株頑強生存的藤蔓,靠著吸食別人的養分,從這座古城中拔地而起,並蠻橫地佔據了生活的中心。被擠出了巢穴的喜鵲,竟長成了鳲鳩的模樣。

而原本的罪惡,則被埋在了地底,漸漸腐爛,漸漸風乾,直到被人徹底地遺忘。十二年,二十二年,三十二年,直至一百年,兩百年,只要再也沒人提起,只要它是自己所宣揚的美化的那樣,那麼就永遠不會有人再知道事實的真相,就不會再有人質疑他們的幸福。就算有任何的非議之聲,然而所有的痕跡都已被時光磨滅了。

他們的後代可以笑著,跳著,心安理得地過著快樂的生活,而不用受到任何來自良心的譴責。可是,誰又該為那些慘死的人們去負責,他們又要從何處聽到本該屬於他們的那一聲抱歉呢?

谷貓貓神色悽惶,搖了搖頭,拉緊小蝶的手,緊跟在小蝶的身後,向著紫青山深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