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亦雄趕緊降低自尊,將雙眼低垂,不去看藍蘭的眼睛。藍蘭看著桂亦雄好像一隻做錯了事情的小狗一樣,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她高興地說道:“小啞巴,你今天又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呢?”

桂亦雄急忙抽出寶劍,向藍蘭指了指,微笑著點了點頭。藍蘭會心一笑,捋了捋耳畔散落的鬢角,說道:“你是想給我表演新學的功夫嗎?”

桂亦雄急忙點頭,他蹦跳著躍到了幾步之外,持劍站定,深吸一口氣,開始施展自己剛剛創立的新的武功。夜風中,他一邊舞劍,一邊偷偷看著藍蘭,但是今天的月亮遲遲沒有爬上來,一片昏暗中,他只能看見藍蘭的倩影,如一朵搖曳的水仙,清麗,嬌弱,卻又十分模糊。他看不清藍蘭的臉。想到餘生身邊再也不會有藍蘭的陪伴,他便越發覺得那倩影無限遙遠了。

她的樣子,她的笑容,她黛蛾濃墨一般的顏色,她明眸星辰一般的光芒,都只能成為無法觸控的痛。想到這裡,桂亦雄的心彷彿從幾千米外的高空,直接掉落到了谷底。他再也不壓抑自己的痛苦和難過,一任自己神情痛苦,悽迷離亂,身形伶仃,骨立哀毀。他劍舞如弦,聲聲疾語,如泣如訴。

桂亦雄從人心中最黑暗的一處暗礁中走出,走向世界盡頭的另一處黑暗。他不是沒有掙扎,只是一路上,他看見明月被烏雲遮蔽,淺草被馬蹄摧殘,窗欞被春雨打溼,鮮花被狂風吹散。有時電閃雷鳴,驚擾了飛鳥,有時濃霧沉沉,模糊了前路。孤獨的身影越來越低矮,越來越疲憊。每一次,當他的心情充滿陽光,剛要起帆的時候,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折斷了風帆,然後扔進了海里。

於是,漸漸地,他不再留戀一路上明亮的,美好的事物,卻將醜惡的,骯髒的,殘忍的,悲傷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的心漸漸地麻木了,也厚重了,甚至在隱秘的暗處生出了一絲殘忍。他常常夢見一副嶙峋的白骨,站在面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他常常不懂為何白骨總是那一副孤獨痛苦的模樣,而今日,他終於理解了那種痛苦,於是,他也變成了那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模樣。

一柄劍,背對光明,向著黑暗揮去決絕的一擊。桂亦雄身如暗影,在黑夜中放肆地揮斬著,這一招招的劍法,刺向難以忘記的過去和無法面對的未來,讓無序變得更加無序,讓混亂變得更混亂。在剛猛果斷的斬殺中,在那鬼魅無形的變幻中,在糾結扭曲的姿勢中,是一顆絕望的心,在悲慼的哭喊。

藍蘭並不懂武功,她看著桂亦雄激烈的劍舞,感覺像是淋了一場雨。

終於,桂亦雄痛快淋漓地將新武功在藍蘭面前表演了一遍。這本是他的得意之作,創作之初,劍招充滿了陽光和希望,但在今晚桂亦雄的心靈受到重創後,一切美好的東西都付諸東流,轉而走向陰暗的另一個極端。招式還是原來的招式,但是氣韻、風骨和精神卻完完全全的改變了。桂亦雄在無限的悲傷中,現場創出了有別於之前的新的武功。

他原本計劃今天將新武功展示給藍蘭後,趁機向她表白,並請藍蘭為新武功取一個名字。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倒是藍蘭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和詭異,她不懂武功,只是隱隱覺得桂亦雄心中有很多委屈和怨憤,可是她打心底裡覺得小啞巴的心事和她毫不相干,但一直這樣幹杵著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她便強打精神,故作關心的問道:“你耍的真好!這套武功叫什麼名字呀?”

桂亦雄抬起雙眼,看著藍蘭的臉,冷冷地說道:“白骨哀。”

這一系列的動作完全是桂亦雄無意識下做出的。他想過很多很多,當他在藍蘭面前開口時,應該說出的話語。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在心愛之人面前最先吐露的,竟然是這三個字。

看到小啞巴竟然開口說話,藍蘭不覺呀的一聲,向後退了兩步。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眼睛中放出異樣的光彩。進而她雪白的臉頰直接羞紅到了脖頸,她用纖細的雙手捂著自己的滾燙的雙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原來,你不是啞巴呀。”

桂亦雄咯咯一笑,聳了聳肩,繼而莞爾一笑,說道:“藍蘭,你好!我叫桂亦雄。”

藍蘭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向旁邊斜了斜,之後臉上現出溫柔的微笑,輕輕地說道:“你不是啞巴,真好,以後我又多了一個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個字,藍蘭說出來十分容易,她可以稱呼任何她覺得善良的人為好朋友。但這三個字卻像是一把尖刀一樣插在了桂亦雄的心上。男女之間的好朋友,最後往往都只能是永遠的錯過。

桂亦雄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尷尬的看著藍蘭。他吞吞吐吐地想要說自己是因為性格太過內斂,所以才令藍蘭誤會。可他卻又十分糾結如何才能表達得得體。藍蘭看出他的糾結,便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人目光相對,都輕鬆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