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老闆是一對老夫妻,他們笑盈盈地將薛樺接入店中,又熱情地吩咐女兒準備了上等的飯菜。到了晚飯時分,老夫妻恭敬地邀請薛樺一同吃飯。兩人在席間對薛樺噓寒問暖,莊稼人樸實的笑容和關懷令薛樺感到溫暖。席間,老婆婆無意之中問道薛樺是否已有家室,薛樺這才注意到他們偷偷躲在屏風後面,偷偷看他的女兒。

薛樺的臉頰羞得緋紅,他注意到老婆婆的女兒還頗有幾分姿色,面板雪白,容顏清麗,雖然遠不及小蝶那般傾國傾城,卻倒有幾分神似。一時間,心中生出了許多悲傷。

忽然,薛樺想起一件令他疑惑不解的問題,便向老爺爺和老婆婆開口問道:“二位老人。我聽聞鬼域中人殘忍兇悍,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而此地離鬼域不遠,但為何小鎮上卻是如此祥和呢?”

老爺爺和老婆婆聽了哈哈一笑,說道:“不錯,鬼域中人大多是潰逃的兵痞。平日裡魚肉鄉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不過自從十七年前,鬼域中出現了一個叫桂亦雄的人,便再也沒有任何的鬼兵前來欺負我們了。雖然大家都說鬼王是如何如何的殘暴,一天之內力斬千人,剖食內臟,飲人血髓,是個十足的怪物。但說來奇怪,自從他出現後,這十七年來,大家卻是著實過了很久的太平日子。很少有鬼兵來天街鎮鬧事了。”

對於這個“鬼王”桂亦雄,薛樺心中好生奇怪,自己曾在巨樹村中見過此人一面。他看上去陰森恐怖,是個毫無感情的殺人機器。人人都說他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但為何天街鎮這些年來卻再無鬼兵前來騷擾呢?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嗎?

想到鬼域,薛樺忽然又想起了彩尾狐狸的事情。他向兩位老人繼續問道:“在下還有一事向兩位請教。不知二位可曾聽聞過十餘年前,江湖上曾經有一位名為彩尾狐狸的採花賊?”

突然,屏風後面的女孩發出了一聲恐懼的驚叫,薛樺再轉頭看時,只見二位老人都面色慘白,神情驚恐。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其實,屏風後面的女兒是我們的二女兒,我們的大女兒就是十七年前被彩尾狐狸害死的。”說著二位老人和屏風後面的女孩都默默地流下淚來。

薛樺自知說錯了話,趕緊向老爺爺一家賠禮道歉。老爺爺擺了擺手,繼續說道:“那天殺的惡人專門淫丨人妻女,是個人神共憤的大淫賊。但是他輕功了得,所以官府和江湖中人這些年來都拿他不得。不過自從十二年前的七月十五,他消失在鬼域之後,便再也未曾出現在江湖之中了。”

薛樺心中一驚,心想十二年前的七月十五,不正是傲雪山莊被屠的日子嗎?而彩尾狐狸於那天徹底消失在了鬼域,難道當年的慘案,“鬼王”桂亦雄真有參與?

老爺爺繼續說道:“自從我們失去了大女兒之後,內人日日思念,茶飯不思,我們想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又生了一個女兒。我們一心想要找個武功高強之人,託付女兒的終身,讓她遠離被人欺負的危險。我們兩個老了,亂世之中,無一招半式武功以自持,只求女兒平平安安,倖幸福福地過完此生。剛才少俠進店之時,我見少俠雙目如炬,器宇不凡,背上一把寶刀寒光閃閃,便知道少俠是一位有著絕世武功的高人,所以這才好生款待,只求少俠能將我的女兒帶上,令她日後少受欺凌,我二老來世願意做牛做馬。”說著,兩位老人都哭著跪在了地上。

薛樺如何受得起兩位老人如此大禮,趕緊起身相扶。這時,屏風後面的女孩也款款走了出來,薛樺見女孩容顏清麗,身材纖弱,如弱風扶柳,如空谷幽蘭。在搖曳的昏黃的燈光照耀下,一時間他竟以為是小蝶正在哀怨地向他走來,來質問他為何忘記了那夜明月下他深情的誓言。薛樺不自覺得脫口叫到:“小蝶!”

兩位老人一聽,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老爺爺疑惑地問道:“少俠如何知道小女的名字?”

薛樺緩過神來,回過頭來驚訝地看著老爺爺,心想原來世上竟真有姓名和樣貌都如此相像之人。他喃喃地說道:“在下並非有意冒犯,只是小蝶是在下的一位故友,不想她竟和令愛同名。”

少女剛才看到薛樺痴情的表情,還滿心歡喜地以為薛樺對自己一見鍾情,此刻才知曉原來自己只是與他心中的那位小蝶同名而已。少女從薛樺的眼神中看出他對那位女孩用情之重。雖然她極力控制情緒,以免過於失態,但少女眼中的傷心和失望卻深深地烙印在了薛樺的腦中。他彷彿在心底聽到了少女心碎的聲音。

而昨天破廟中的小蝶,在漆黑的夜色中,又該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少女稍稍欠身,向薛樺賠禮道:“是小女和家父家母唐突了。想必少俠舟車勞頓,一定十分疲憊,不如小女這就服侍少俠回房休息。”

薛樺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起身向二位老人和少女再三感謝,獨自一人回到了屋中。他關上房門,看著眼前空空蕩蕩的房間,幽幽的月光透過窗子射了進來,望著那皎潔的月色和地上自己孤獨的影子,薛樺覺得心緒亂極了。

他躺在了床上,望著天花板,陷入了沉思。剛才的女孩讓他一下子陷入了對於小蝶的思念當中。在他的腦海中還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在巨樹村的小山上,抱著小蝶的喜歡的感覺。那種喜歡深深地滲入面板中,嵌入骨髓裡,隨著全身的血流,溫暖了全身的每一處經絡。只不過,這份深入骨髓的喜歡,在經歷了那場血雨腥風的大戰之後,被他深深壓抑在了心底。

他無法再去回想那夜的血戰中,那漸漸暗淡下去的一張張美麗的笑臉。他無法再回想母親吃下了神樹之花,與七殺、破軍和貪狼的血戰。他無法再回想,這一切悲劇的根源,就是那個讓他滿心歡喜,卻又謎一般的女孩。

所以,那一份深重的感情,只能被壓抑在腦海的最深處,連碰一下,都會心痛。

可是,昨天在破廟中,他再次遇到了她。她有意無意地借她人之口,向自己解釋著她的身不由己,解釋著她的苦衷。她是那樣一個清秀內斂的女孩,那星辰般明亮的雙眸和水仙般嬌弱的身軀裡,彷彿住著一隻溫柔的善良的小鹿。只是,她曾深深地欺騙過自己,深深地欺騙過巨樹村的每一個人。他,還可以相信她嗎?

如果人生可以永遠如初見那般美好,他和她只做一對在樹婆婆花園中舞劍的純潔的少年和少女。如果這如夢幻般美麗的夢永遠都不會破碎,該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只是,如若這般,自己又該置貓貓於何地呢?他又該如何向貓貓解釋呢?

舊恨尚未放下,卻不想孽緣再起。

薛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夜已經深了,可他卻毫無睡意。客棧的床板硬邦邦的,涼颼颼的,他輾轉反側,心中越發煩悶。閉上眼睛,是她溫柔如水傾城的淺笑,睜開眼睛,是她仙姿玉色纖弱的倩影。越思念,便越清醒,越清醒,便越痛苦。

他乾脆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望著從窗間緩緩流入的月光,想到,她此刻在幹什麼呢?

她會再次被汪伍抓走嗎?她會被汪伍傷害嗎?她會反抗嗎?還是會回到族人中間尋求庇護?慕容裕和慕容一劍會怪罪她以至於殺害蝶隱派全族嗎?

如果,這次她沒有說謊,那她的心該是多麼痛苦啊!

突然,破廟中的那朵石花又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他突然清醒地認識到,那朵石花,不是桃花,也不是梨花,而是彼岸花。

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

薛樺覺得心中彷彿有千根心結,彼此纏繞,糾結,又燃燒,烘烤,煩熱難忍。他索性悄聲走出房門,到外面買了一罈烈酒,回到房中,獨自痛飲了一番。直到喝得酩酊大醉,他才撲通一聲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