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但說無妨,”白清逸說道。

“當今天子重武輕文,即使科考中舉,也難有作為,我見公子額頭飽滿,猜是習武之人,何不棄文從武,必有一番作為。”老么一語道破天下事,驚醒夢中人。白清逸若有所思,想自己五歲學文,七歲習武,可算是文韜武略。老么又道:“想那錦衣衛石文義,兵部王敞,最初乃江湖上一介莽夫,便是憑一身武藝,仕途平步青雲。”聽進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白清逸豁然開朗,謝過老么後,正待離開。老么又將人留住,說道:“公子即打算棄文從武,眼下沒有一匹像樣的坐騎可不行。”

“嚇!說了半天,卻是想要小生買馬。”白清逸心裡暗罵老么奸詐,轉而又想,自己科考失利,無顏回鄉,本打算四處遊玩一陣,如今買一匹馬也好,只是自己不知買馬要花多少銀兩,可不能吃了虧。白清逸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圍著馬廝慢慢地走,將圈中的駿馬一一打量,時而點頭,時而搖首,像是極懂相馬的樣子。

見白清逸看了半天,仍沒有相中的馬匹,老么可耐不住性子,引著白清逸來到一匹烏騅馬前:“公子請看,這一匹烏騅日行千里,不論趕路,還是行軍打仗,乃萬里挑一。”

白清逸見烏騅馬通體黑緞子一般油光放亮,背肉堅實,四肢筋腱,不由讚道:“果然是好馬,不知要幾兩銀子?”

老么高興地道:“公子真是識貨之人,正所謂‘自古英雄配好馬’,只有像公子這樣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這匹千里烏騅,既然是千里烏騅,要價也自然高一些,賣你一百兩銀子,另外再贈送一副馬鞍。”

白清逸先聽到恭維的話,本已飄飄欲仙,突聞要價一百兩銀子,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故推辭道:“小生也不要千里馬,只需尋常的馬充當腳力便可。”

老么臉色不悅,卻只是稍縱即逝,轉又露出之前的笑容,指著另外幾匹馬,說道:“若是充當腳力,這幾匹也不錯,而且價格實惠,只需三四十兩不等。”

白清逸捏著下巴,不懂裝懂地說道:“這幾匹也算不錯,只是稱不上三四十兩銀子。”白清逸繼續朝前走去,赫然見旮旯之處有一白馬,身上粘了汙漬,不停地晃頭踢腿,時而傳來一聲低沉哀怨的馬嘶,如那落第的秀才,寂寞長嘆。白清逸心中不由一喜,像是找到知音一般,讚道:“馬廝有白駒,遺世而獨立。”說著便伸手去拍那白馬,豈料白馬性子倔,容不得有人撫摸,“咈咈”地閃過一旁。

相馬是門學問,白清逸不懂相馬之術,只憑喜愛白色,以為白馬必然是好。豈不知這匹白馬乃是圈中最劣的馬,奔跑緩慢不說,又不願拉車載物,老么本打算將白馬宰了賣肉,可是馬肉有酸味,無人食用,便只好丟棄在馬廝一旁,不管不顧。

老么看出白清逸對白馬有興趣,心想能賣個三、五兩銀子也好,遂道:“這匹白馬性子烈,只要有人靠近便會發狂,而且吃的多……”

白清逸迫不及待想買下白馬,怎能領會老么話中之意,連忙問道:“小生願買下這匹白馬,卻不知要多少銀兩?”

老么乃精明之人,卻不立即回答,而是出言反問:“公子願意出多少銀子?”

白清逸心想,剛才老么說千里良駒要一百兩,其餘馬匹三四十兩不等,此價定然有得還,待我再壓壓價格,遂道:“這匹馬吧,小生最多出二十兩銀子。”

老么心裡不由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還裝出很是為難的樣子,說道:“這匹白馬,我養了好些年都不捨得賣掉,公子出價未免太低了吧。”

“再加你二兩,不能再多,”白清逸道。

“至少也得二十八兩,不能再少,”老么抬價說道。

“二十五兩,再不肯賣,小生找別家買去,”白清逸使一招欲擒故縱,說完後假裝離開。

欲擒故縱乃兵家常用之計,自古屢建奇功,豈不知經商的生意人早已數見不鮮。老么背對著白清逸,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說道:“二十五兩不賣,我再讓步一兩銀子,算公子二十七兩,少一個子兒也不能賣。”

欲擒故縱之計已收成效,白清逸不免沾沾自喜,高興地折了回來,笑道:“那小生便二十七兩銀子買下你的白馬。”說完後,忍不住又去撫摸白馬。

老么見白清逸誠心,佯裝委屈地將白馬賣了。

離了馬市,白清逸先將白馬全身清洗一遍,清洗過後,只見白馬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白馬離開馬廝,像脫去了束縛,突地一聲馬嘶,極為響亮。

白清逸連贊好馬,高興地捧著馬頭,用自己臉頰去蹭,顯得親密無間,只差沒跟白馬親上嘴了,又對著白馬說道:“白馬白馬,我穿白衣,你長白毛,今後你我肝膽相照,闖蕩江湖……”說了一通話,忽地翻身上馬,想要試騎一番。卻不料白馬四蹄亂蹦,白清逸一個不慎,摔下馬背,揉著屁股苦笑:“果然野性難馴。”又試了幾次,皆被白馬掀了下來,雖然摔得鼻青臉腫,白清逸只道是自己騎術不精,絲毫沒有怪罪白馬的意思。正當白馬安靜下來,白清逸將身子一躍,緊緊揪住鬢毛,白馬嗷地一聲長鳴,憤足狂奔起來,白清逸伏在馬背上,雙手不敢放鬆,只覺耳邊呼呼作響,顛的五臟混亂,頭冒金星。白馬一路馳騁,直奔了十餘里路才緩緩停下。白清逸滑下馬背,只覺乾坤顛倒,萬物轉動,躺在了地上大口地喘著氣,歇了片刻,再不敢騎了,只好牽著白馬一路行走,想著日後再慢慢馴服。

走在鬧市,只見瓊樓玉宇,氣勢磅礴,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白清逸左顧右盼,早已將落第之心拋到九霄雲外。南京底蘊深厚,風景古蹟不勝列舉,白清逸打算逗留幾日。正此時,前方傳來打鬧之聲,白清逸忍不住要去瞧個究竟,原來酒樓之外,幾名酒保正在毆打一個瘦弱少年。那少年縮卷在地上,雙手護住要害,任其毆打,既不出言討饒,也不還手反抗。白清逸見少年被打得悽慘,生出惻隱之心,忍不住喊道:“住手,以強凌弱,算不得好漢!”

酒保聽見喊聲,仍朝著少年身上狠狠地踢上幾腳,才肯罷休,罵罵咧咧地道:“這、這潑皮吃飯不給銀子,你說該打不該打?”又將白清逸上下打量,疑惑問道:“你這秀才充什麼好漢,我們打這潑皮,與你何干?”

白清逸轉過身,問那被打的少年,說道:“這卻是你的不是……吃飯給錢,乃天經地義之事,堂堂男兒,為何要吃白食?”

少年爬起身,用手抹去嘴角血痕,往地上重重地吐了口痰,神氣地道:“小爺肚子餓了便吃,沒銀子便先賒著,如今打了小爺,銀子卻休還了。”酒保又怒,握拳邁進,想要再來教訓少年。少年身子瘦弱,哪是對手,嚇得躲在了白清逸身後。

白清逸勸住酒保,說道:“小哥且住手,總共多少銀子,小生替他出了便是。”

見有人願出銀子,酒保笑呵呵說道:“既然這位公子願意出銀子,那我便饒恕這個潑皮,本店都是小本生意,他吃的,也就一兩銀子。”白清逸大方給了酒保一兩銀子,酒保收了,高興離去。

酒保去後,少年才敢從白清逸身後閃出,朝酒樓門口罵了幾句,隨後轉身,抱拳向白清逸說道:“我叫陳實,方才多謝出手相救,敢問兄臺高姓大名?”

白清逸答道:“小生姓白名清逸。”又將陳實打量,見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不足七尺,渾身精瘦,長一副賊眉鼠眼,著一身腌臢長袍,頭髮蓬亂,實屬無賴潑皮形態。

陳實滿臉堆笑,接著問:“聽口音,白兄像是外鄉人?”

白清逸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陳實又問:“看白兄打扮,想必是參加科考的書生,卻不知中榜沒有?”

問及科考之事,白清逸心裡又一陣悲傷,輕輕搖了搖頭。儘管陳實顯得熱情,白清逸始終一副冷冷冰冰模樣,不願與之結交,交談幾句,便藉故告辭離開了。

豈料,陳實跟在白清逸身後,道:“我對南京城再熟悉不過,白兄要去哪兒,可由我帶路。”

“不必!”白清逸略有煩意,說了兩字,牽馬急走。

陳實追上前,如蒼蠅嗡嗡作響,說道:“南京不僅有好玩的,還有好吃的,那秦淮八絕白兄可曾聽過?”不管白清逸聽沒聽過,陳實滔滔不絕自顧說著:“這第一絕,乃永和園的黃橋燒餅和開洋乾絲;第二絕,蔣有記的牛肉湯和牛肉鍋貼;第三絕,六鳳居的豆腐腦和蔥油餅;第四絕,奇芳閣的鴨油酥燒餅和什錦菜包;第五絕,奇芳閣的麻油素乾絲和雞絲澆面;第六絕,蓮湖糕團店的桂花夾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第七絕,瞻園麵館燻魚銀絲面和薄皮包餃;這第八絕嘛,當屬魁光閣的五香豆和五香蛋……”

路是公家的路,嘴是人家的嘴,白清逸不能阻止陳實跟來,也不能讓陳實閉嘴,無奈只能受著,任由他去。

來到秦淮河畔,但見兩岸雕欄玉砌,參差不一,路上行人絡繹不絕,河中船舫眾多,或大或小,或遠或近。白清逸立於河畔,悲傷之情襲來,悠悠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