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安邑坊。

佔地僅三十餘步的倉庫灰塵撲撲,堆砌的泥沙、雜亂的木石沾滿了倉庫的空間。

而就在這碎石與泥沙堆上,卻橫七豎八的躺了足足有兩三百餘人。

其中有人疲憊不堪,呼吸吃力,彷彿隨時可能嚥氣。

有人咳嗽不止,聲音撕心裂肺,似乎要將整個肺葉吐出喉嚨。

但更多的人已經身體冰冷,躺在泥沙碎石之間,徹底失去生機。

在倉庫的一角,幾名力士坐在陰影當中。

有人率先開口,說道:“豪族愈發不將吾等當人對待,每日自黎明而起,勞碌不休,直至深夜。稍有懈怠便鞭抽杖罰,每日積勞至死者,不勝陳數。吾等若不早做謀算,時日無久亦會化為此間冰冷屍首之一。”

有人陰惻惻的說道:“彼輩何時曾將吾等當人看待?餉飯之中參雜沙石,豪強家中狗尚不食此飯!”

人心不一,即便此情此景,還是有人猶豫,說道:“某曾聞官府屢次下令,需體恤民力。不然豪族亦不至於將屍骸盡藏於倉廩之中。吾等何不向官府揭發?”

有人歇斯底里的大笑,問道:“揭發?如何揭發?這些豪族盡是奉官府之命行事,官紳勾結,沆瀣一氣!況且旱災所致,糧食不足,逃難百姓四方雲湧而至,豪族永遠不缺頂替之徭役。官面數字精準無誤,勞累至死者,全是枉死,有無數難民足以冒名頂替!官府永不足查出缺漏!”

“今歲大旱,赤地千里,百姓流離道路,長安轉死溝壑,今亡亦死,勞力亦死。為求活命,只有盡取糧倉,釋放苦力,開倉放糧!”

隨著話音落下,數根火把舉起,將角落裡映得一片通明。

所有人都看向最後發言之人,說道:“王公素行仗義,鹹得災民、苦役信服。吾等皆信王公之言,願推王公為主,乞活一命。”

被眾人圍在中間之人,便是眾人口中王公,名波,字孔渠,左馮翊雲陽人。

其人身材並不高大,有沉穩之度。氣質不似讀書人一般儒雅,卻亦不似苦力一般粗魯。這種不上不下的通俗氣質,正符合普通勞役對高位者的幻想,又沒有讀書人的書生意氣。

因急公好義而得徭役稱讚,在長安城徭役中算是頗有聲名。

王波於是起身,對圍在周圍手舉火把的諸位豪士,說道:“天道無情,豪強殘虐,吾等去留皆死。今日便以乞活為號,盡誅豪強,開倉放糧。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

“乞活!”

“乞活!”

“乞活!”

一聲聲悲壯的吼聲,很快便徹底震動了整個平靜的長安。

敢聚集在此陰謀叛亂的皆是各處苦役中素有威望的豪士,有彼輩煽動,乞活的口號很快便在長安城四處迴響而起。

成百上千的苦役走上街頭,發起叛亂。一片片的火把,一處處的烈火,在長安城內擴散。

平日裡殘暴不仁的豪強來不及逃避便被勞力從奢華的府邸中拖出,被鋤頭、鐮刀活活打死在街頭。

糧倉被開啟,勞役們見到糧倉內黃橙橙的粟米,悲憤的仰天嘶吼。

豪族明明有糧,卻用參雜著沙石的飯菜來打發苦役。苦役們每天頭頂烈日酷暑,片刻不得休息,卻連一口餉飯都要被剋扣,彼輩良心何在!人性何存?

無數勞役盡誅豪族、奸商之心愈發堅定。

但長安畢竟是張瑞最注重的城池。城內時刻駐紮著四千最精銳的徵西將軍府百戰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