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三次與叛軍交戰,我軍都敗的稀裡糊塗,如今再細想,多半是竇樂、葛榮等人從中作祟。”

東方白重重點頭,關於懷朔鎮高層之間的鬥爭,他略微知曉一些,此事還得從孝文帝遷都洛陽說起。

自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後,朝廷逐漸將重心移往河洛、河朔,往日國之肺腑的六鎮逐漸淪為無足輕重的邊野之地,朝廷對於六鎮的掌控力也越來越弱,出身弘農楊氏又擔任過正三品顯官的楊鈞,就任鎮將之後發現自己完全指揮不動鎮都副將竇樂、都將葛榮、功曹史侯景、戶曹史孫騰、外兵史蔡俊、函使高歡一系,根深蒂固的本土勢力。

不過楊鈞並不是只讀聖賢書的腐儒,他非常懂得變通,面對如此困局,他向朝廷舉薦武川鎮豪強賀拔度拔父子,用來抗衡竇樂一黨,鑑於賀拔度拔之子賀拔嶽在太學生中名望很高,朝廷欣然納諫,任命賀拔度拔為懷朔鎮統軍,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嶽為軍主。

賀拔度拔父子上任之後,楊鈞勉強收回了一鎮之主的權力,隨著楊鈞收回權力,這場政治博弈從暗地裡轉到了明面上,懷朔內部正式分裂為兩派,一派以鮮卑酋帥、中原豪宗子弟為主,領軍人物是鎮都副將竇樂,另一派以漢兒府戶、敕勒柔然降戶為主,領軍人物是楊鈞。

兩派勢同水火,遇見戰事,都將重點放在提防友軍身上,勝則互相爭功,敗則推諉責任,不提雙方通力合作,不痛擊友軍都算燒高香了。

如此一來,連戰連敗也就不難解釋了。

思及此處,東方白也不再對堅守城池抱有希望,故作輕鬆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萬一城破,正好尋機逃回河北”。

東方老有些跟不上東方白的思維,面露疑惑之色:“回河北作甚?”

“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眼下將主已經赦免我兄弟二人,你我正該為朝廷立功,洗刷亡父冤屈。

若不然,豈不愧對亡父在天之靈!”

東方白卻是對朝廷無感,搖頭嘆息道:“眼下豺狼當道、奸臣弄權,這朝廷哪還有半分希望?

莫非兄長還以為這天下如十年前,一副盛世之景?”

“這天下難道不是盛世嗎?放眼四方,有哪一國是我大魏鐵騎的對手,南人雖有鍾離、朐山之勝,可近些年,還不是屢屢喪師棄地。”東方老的聲音鏗鏘有力,索性這鐘樓之上只有二人,倒是不用擔心旁人聽去。

平心而論,東方老的話還真不是自吹自擂,魏國的家底實在太厚,想當年,魏國在鍾離之戰中折損大軍十五萬,這場戰爭被譽為“南北交戰以來南朝所未有之一大捷”,但仍然沒能從根本上改變北強南弱的局勢,此後粱國先後發動十幾次北伐,卻始終在淮河一線打轉,別說攻克洛陽,梁國連睢陽、彭城都拿不下……這種局勢之下,若要誇下海口說廓清中原、光復神州,那純粹是白日做夢了。

莊周都不敢做這種黃粱美夢!

實際上,魏國與梁國的人口經濟,自始至終就不是一個等級,南朝的莊園經濟死命剝削百姓,僧尼、隱戶超過全國總人口的三分之二,說實話,這樣的國家真不用報啥期望。

與之相反,魏國積極推行三長制、均田制,抑制豪強隱匿戶口、逃避租調徭役,加強對基層的掌控力,透過一系列改革,漢人的認同感上升,南朝再也招收不到南下的流民,逐漸GG。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近些年北魏漢化的弊端開始顯現出來,倒不是說漢化這個舉動有問題,而是北魏選取的參照物有問題……北魏朝廷選取的漢化模板是已經被歷史證明行不通、陷入怪圈的門閥政治,毫無疑問,北魏最終走上西晉的老路,重新演繹了西晉末年發生的一切:朝堂上,文恬武嬉,黨爭不息,宗室諸王竟相鬥富,地方上,民怨封騰,狼煙四起,僅近十年之內,就爆發了四場起義,三次政變。

甚至連最忠誠的保皇黨——北軍將士也對當權者滿腹怨言。

或許局內人看不出問題的嚴重性,但是身處局外的東方白卻是清晰地看到了如今朝廷內外交困,危如累卵的局面。

在東方白看來,眼下的北魏宛如一個裝滿火藥的火藥桶,而破六韓拔陵的起兵,正好點燃了這桶火藥的導火索……

“破六韓拔陵不過是蓋吳、孫恩之輩,此等人物或許可以逞兇一時,卻不能稱雄一世。

只待洛中天兵一到,立時化為齏粉!”

與東方白的認知相反,東方老堅信叛軍不能成事,這也是時下大多數人的想法,他們認為這個國祚一百四十年的魏王朝才剛剛開始它的偉大之路。

畢竟,魏國可是生生熬死晉、宋、齊三朝的強大存在。

除卻少數有識之士,根本沒人會想到,這股起於邊野的叛軍,會將這個王朝攪得天翻地覆,進而引發王朝的分裂,社稷的崩塌。

東方白沉聲反駁道:“大兄此言謬矣!

想那秦國併吞六國,何其強大,而陳勝吳廣不過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其人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竟成土崩瓦解之勢……”

“吾以為天下之事,並不在於勢強與弱,而在於人心,如今元氏諸王多行不義,民心盡喪,破六韓拔陵振臂一呼,揮手之間便可成陳勝、張角之功業,縱然不能定鼎江山,也足以動搖元氏的根基了。”

東方老身軀一震,正色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天下,要亂了!”東方白明眸熠熠,一字一頓說道。

話音落,西邊的原野上,驚現一片火光,對於戰陣司空見慣的東方白清楚,那是數萬支松明一齊燃起的效果。

叛軍兵鋒,已至!

血戰,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