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著溼漉的一棟棟房頂,密集的人群持著兵器正有條不紊的退出鹽鐵署,在外面街道列陣撤離。

最裡間的院落內,廝殺聲已經消失,剩下的只是一個個受傷計程車卒,或江湖人等待救治,一撥撥過往的人腳下,屍體、灑落的兵器也在分來計程車兵手裡一一收攏起來。

李茂貞、李繼鵬已死,這場廝殺中僥倖未死的敵人,也沒有補刀的必要了,往後說不得還是歸入軍營做同袍的。

屋簷下,李繼岌坐在大椅,血水順著甲葉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灘,他神色木訥,雙手放在椅子兩側還有些微微發抖。

陽光照在身上,只有些許暖意。

遍地屍體正一一清理開後,有身影從那邊過來,他眸子動了動,低聲問道:“鹽鐵使,接下來,某該如何做?朝廷那邊.......可是真有聖旨?”

“沒有聖旨。”

耿青像是剛吃過什麼東西,咀嚼著過來,拍了拍手上灰塵,便坐到大春搬來的椅子上,後者看著滿地殷紅,腳都在發軟,跟來的幾個村裡青壯早廝殺的時候,嚇暈在屋裡,眼下清醒過來,聞到這些血腥,跑去後院嘔吐去了。

‘真沒用......’

大春強制鎮定發抖的兩條腿,嘀咕說著時,前面並排而坐的兩張椅子上,李繼岌輕‘呵’的笑了一聲。

“真希望有一張聖旨......咱們現在算擅殺節度使,會被朝廷緝拿吧?”

院裡士兵撲水衝去地上鮮血,血腥味頓時濃郁起來,耿青掏出手帕捂住口鼻,靠著椅子向後仰了仰。

“你怕了?”

李繼岌沒有說話,沉默了片刻,他還是點了下頭,接著沉默的看著地上的血水流淌。

怒氣衝冠,箭在弦上,做事少有顧慮,如今人也殺了,可一旦冷靜下來,後面如何收場就令人感到害怕。

隴州背後,還有歸義軍,前方是長安的天子李曄,南方川南西道,往北是涇源軍,如今殺了李茂貞,他絲毫不懷疑只要長安那位陛下下旨,四面八方都會是敵人。

李繼岌艱難吞了一口口水,眨了下眼簾,抬起臉來,看去右邊,耿青不知哪兒找來的炒豆,一粒一粒的放進嘴裡,咯嘣咯嘣咬的亂響。

“先生如此鎮靜,難道已有辦法了?”

“血腥氣太重,吃點東西壓一壓。”耿青抓了一把塞到李繼岌手裡,最後兩顆丟進口中,他拍了拍灰屑起來,“其實這事不難辦.......忘了,問你,能否將城中軍隊握在手中?”

李繼岌點了點頭,乾脆的擠出一聲:“能!”

啪!

耿青拍響巴掌,笑起來,“那就更好辦了,你便自稱隴州留後,上報朝廷。”

“要是那邊不準呢?”

“沒有不準的.....”耿青聽過竇威彙報手下傷亡後,重新過來坐下,拉著椅子朝對方靠近了一些,比劃著指頭,輕聲道:“小股的兵馬,你不懼吧?眼下朝廷重心在閹宦和西川,精力豈會放在你身上,李曄唯一調遣的兵馬,也只有河中的王重榮,但這人老了,沒有那心思跟你打。那老傢伙賊的緊。”

聽完分析,李繼岌逐漸從初始的驚慌恢復平靜,這條路如今已經走了出來,那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走。

不等他說話,耿青拍拍他肩膀,“還有鳳翔,李茂貞死了,可不代表那邊就一定聽你的,必須儘快拿下。”

“然後呢?”

“兵逼長安!”

耿青豎起手指,“這是接下來的第二步,逼迫李曄承認你隴州留後,加封你為節度使,這樣的關頭他不得不這樣做,兩步下來,你就名正言順坐擁隴州、鳳翔兩地。”

“耿先生!”李繼岌聽完,陡然從椅上起來,託著一身甲冑,掀開披風直直半跪到地上,抱拳垂首,“先生足智多謀,李茂貞眼瞎不識,繼岌還請先生為我幕僚,待封為節度使後,原以高位待之!”

“你不怕我,像謀算李茂貞那樣謀算你?”

“不怕!先生不害我,早晚我也會死在李茂貞手裡。”

耿青點點頭,親手將他攙起來,掏了手帕擦去他臉上血跡,“你這樣想,我心裡高興,但事情還未做好,繼岌還要斬草除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