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信陽一個箭步飛奔過去,就要擁佳人入懷,冷不丁一聲咳嗽聲傳來,這咳嗽聲雖輕,卻頗具威嚴,楊信陽不由得生生止住自己的動作。

停下腳步,這才發現曹落身邊跟了一人,同樣穿了男裝,卻沒有刻意掩飾自己,高高聳起的兩座山峰傲然挺立,宣告著主人的真實身份。

楊信陽偷偷打量,見這婦人年約四旬,端莊威嚴,身段婀娜,美貌中卻帶著一股不可褻玩的貴氣,這中年美婦讓楊信陽有種耗子見了貓的感覺,頓時縮了縮脖子,嚴肅起來,“咳咳,二位貴客裡邊請。”

有這麼多旁人在側,兩個少年縱使再如何情意深深,也不敢逾越半步,只能相對而坐,孔乙己扶著腰出來,一見曹洛,唬得屁滾尿流,趕緊端茶招呼。

“公……阿洛,怎麼今天這麼有空來我店裡看看?”

此話一出,旁邊美婦一瞪杏眼,“大膽”兩個字就要脫口而出,曹洛眼疾手快攔住她的話頭,“姨媽,沒事,現在正該這麼稱呼。”

“原來是公主的姨媽啊,那應該是皇姑?”

楊信陽心裡暗自猜測,曹洛卻道,“難得出來一趟,我想吃好吃的。”

曹洛嘟起嘴做女兒狀,楊信陽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那我下廚給你做一頓潮大餐。”

曹洛聞言愣住,“什麼是潮大餐?”

楊信陽這才想起來,這個時空的天下,沒有什麼潮之地,只得尬笑道,“就是海潮之菜,我來大梁這段時間,從楚國和漢國大廚那裡偶有所感,得來的菜系。”

上官婦人冷哼一聲,“怕不是偷師學來的?”

楊信陽自信起來,“是否偷師,二位一試便知。”

但這都不是關鍵。要潮本地人來說,最純正的潮味道,反而藏身於主食大菜間,那一碟碟不起眼的蘸醬和雜鹹之中。

“正所謂高階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方式,我這新菜品,追求的是大味至淡,味淡而真。”

越是高階的料理,越愛強調食材的本味,但如何讓本味不至於乏味,又帶來了新的考驗。

“生魚膾配芥醬,乾肉片配蟻卵,野菜羹則配螺肉醬。”由此可知,懂吃之人是連調味的決定權都要牢牢握手裡。

而潮菜大有形同此類的皇帝吃法,烹煮時化繁為簡,不加過多調味,上桌後藉助現成的味碟激發風味。

所謂醬料,並非醬油、青梅和鹽的單調組合,也跳出了非鹹即辣的平常味道,醬料可蘸萬物,而萬物也可做醬。

小魚小蝦發酵出魚露和蝦醬,花生和芝麻調和成了沙茶,韭菜加鹽水,蒜粒入米醋,姜米配陳醋,鹽醃糖漬後的青梅金桔閃著蜂蜜一般的光澤,萬物可愛,萬醬亦如此。

當種類繁多的蘸醬遇上五花八門的食材,在經年累月的排錯之後,大廚們琢磨出了一套蘸醬和主菜彼此成就的經典搭配。

楊信陽做的這桌講究的大宴,甚至衍生出了“一

菜一醬”的吃法,每道菜都有與之相配的蘸醬,作為陪襯的琳琅蘸碟會先於主菜上席,陸陸續續便能擺滿一桌,正是不得其醬不食。

糊漿狀淡褐色的沙茶醬,搭配著燒一鍋滾水汆著牛肉丸,坐擁花生和芝麻王炸香味的沙茶醬,不僅消解了牛肉的腥羶,綿密的口感更是給肌理鮮明的牛肉纖維蒙上了一層柔光濾鏡,吃到嘴裡粗糙全無,只剩鮮甜爽、滑。

而顆粒分明、色澤金黃的豆醬一出場,緊隨其後的是一簍魚飯,鮮嫩多、汁的魚肉在鹹甜適中的豆醬中滾上一圈,便實現了從無味到絕味的蛻變。

滷水拼盤離不開蒜蓉醋,煎蠔烙必須要配有“腥湯”之稱的魚露,燒羊肉在腐乳花生醬中才能去味提鮮,凍花蟹旁放碟姜米陳醋,就能讓餐桌上的貴客一秒魂穿夏夜的海邊。

可醬料和菜餚與其說相輔相成,不如說是取長補短。

皮肥肉厚的燒鵝,只能被酸甜可口的梅膏化解油膩;油炸過後的粿肉,配上自帶果香的橘油,瞬間成了小清新;血蚶的腥味,要用青梅南姜製成的、集合了酸香甜辣的三滲醬來壓制;平平無奇的炸豆乾,韭菜鹽水賦予它的不只是提升食慾的色彩,更是能在舌尖上掀起巨浪的味覺刺激。

不誇張地說,沒有醬料,再好的食材也難逃風味折半以至錯付的悲劇。

平平無奇的黃豆在經歷了曝曬、碾磨、浸泡、炊豆、飼醭、推醭、推水醭、煮醬整整八道工序後,才能修煉出驚豔味蕾的鮮甜。

每道環節看似平常,實則大有講究。

首先原材料的門檻就不低,只有個頭一致、體態渾圓的大豆才有資格走上成為豆醬的道路,之後還要充分享受日光浴,碾磨去皮後,一顆黃豆必須得完整地裂成兩片豆瓣。

豆瓣在醬缸裡喝飽了水,泡軟了豆身,就得準備上鍋了,蒸熟後,師傅們還得及時把抱團的豆子篩分開來,讓豆瓣粒粒分明地裹上菌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