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疊的山巒下,晨早的熹光一縷縷落在籠罩著一層薄霧的平靜湖面上,映出泠泠波光。

湖前山腳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別院前,幾株老臘梅樹的枝椏上開著零星的朵,稀疏卻也朵朵灼豔。

四下寂靜,唯獨別院內隱隱有錚錚琴音流瀉而出。

一名著藏青袍的中年男子揹著雙手,正焦急地在緊閉的院門前來回地踱步。

久等不到人來開門,他又抬手“嘭嘭嘭”地用力敲了一陣。

“吱呀——”

隨著一聲長響,門終於在他面前緩慢而猶豫地被人開啟了。

門後出現一張圓圓的少年臉龐,他滿面苦色地張口哀求道:“我說彭大夫,您就回去吧。您……暫時別來了。這邊倘若有事的話,我會讓人去請您的……”

彭洛今豎了眉頭。

“做主子的胡鬧,你這做奴才的也跟著不懂事!他現在的身體是什麼情況,你難道不清楚嗎?日日苦苦捱著只是加倍地消耗著他的精力和壽命,那是要出人命的——我跟你也說不通,你讓我進去,我自己跟他說!”

他說著便硬生生地闖了進去。

“欸!彭大夫您等等……”阿祿小跑著追上去阻攔。

……

房門大敞著的書房內,原本坐在軟墊上的韓呈機拂袖站起了身來,身前梨木長形小案上古琴的琴絃猶在輕輕振動著。

他望著院中那幾株光禿禿的梨樹後疾步走來的彭洛今,和緊隨其後的阿祿。

“主子……”沒能攔下這位橫衝直撞的彭大夫,阿祿有些忐忑地看著站在門框內,似一副畫兒般的韓呈機。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彭洛今在門前止步,望著面前一身月白色寬大羅衣。表情不動聲色的少年人,一反常態近乎惱怒地問道:“當初你是如何答應我的?你原本是可以痊癒的!可你看看你現如今將自己折磨成什麼模樣了?對,我是讓你回肅州靜心養病,可我是讓你養病,而不是讓你在這裡等死!”

當初明知不可再動情思,偏還日日深陷。

本就已是強弩之末了,現下更好。直接關上門來。藥不肯吃,連他這個大夫也不見了!

從未見過如此不知愛重自己性命之人!

彭洛今氣的胸口都劇烈地起伏起來。

韓呈機聽他說完,竟也沒有要發怒的跡象。只是一雙水墨般的黑眸中始終藏著一抹淺淺的諷笑。

漸漸地,就連這抹諷笑也消匿掉,留有的僅是一派平靜。

正如別院外那汪波瀾不驚的湖水。

“你應當清楚,如今連你也已醫不好我了。”他淡淡地說道。聲音裡始終有著刻進骨子中的孤冷。

彭洛今面容一變,嘴唇時翕時張。

他緊緊握了握拳頭。面上俱是堅持的神色:“可至少可以讓你再多活幾年,至少可以減少你身上的苦痛!”

韓呈機看著他,良久之後才道:“你回去吧。”

活不活這幾年,似乎沒有區分。

這幾年來。他過的不就是形同死人一般的生活嗎。

“你……到底怎麼想的!”彭洛今急了:“你有什麼想法你大可同我直說,不吃藥不讓我診脈只會耽擱你自己的身體!”

卻聽韓呈機緩聲說道:“這幾年來,多謝你了。”

這道聲音正如這清晨寒風。微冷卻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