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提烏只覺得腦海中如遭重錘,一股灰色的氣息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衝撞著,將他如許多年所打下的夯實的、源初氣息的基礎撞得一塌糊塗。他五官中皆溢位鮮血,一張嘴便是一大股發黑的血液噴出,而他死死地咬牙,緊盯著尼克爾的身影,嘶啞著低聲道:

“所以……你確實背叛了祂,不是麼?”

“祂的身影是祂,祂的陰影不也是祂麼?”尼克爾不置可否道。

他低頭看著那自佛提烏口中噴出的、落在他長袍上的血液,伸手輕輕一拂,長袍隨即變得煥然一新。

“信徒的靈魂,將成就祂的降臨。”尼克爾緩緩向後退去,負著雙手,慢悠悠道:“佛提烏,你的靈魂鮮活無比,你的忠誠獨一無二,我想祂會喜歡你的——”

“享受吧,享受這份殊榮吧,能夠得到祂的青睞,唉,可真讓我羨慕——”

尼克爾的話音越來越遠,他的身形逐漸消失在佛提烏的面前,直到最後一個字音消散。

這個廣場上,只剩下了他,和那具神像。

佛提烏依然被鐵鏈緊鎖著,他感受著自己的軀體在被那自尼克爾而來的灰色氣息不斷地破壞著,每一道被源初浸潤已久的筋脈都被扯得粉碎。

如果現在吊索被解開,那他會像是一具屍體一樣直接趴到在地,動彈不得。

他的頭腦已經一片混淆,隨著灰霧在他的體內肆虐,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誰,記不清自己為何在此。

可不知為何,他卻沒有垂首,固執地用盡力氣抬著頭,直視著前方——

直視著那座丹亞的神像。

那座神像是如此的美麗,這絕對是出自最天才的雕刻家之手的藝術作品,可就算如此,也顯現不出其所對應的神明的萬分之一的偉大。

而此刻,在這座美麗的雕像的下方,灰色的迷霧正在鋪開,它們蔓延著,迅速地鋪遍了整個廣場,而後抓住了那被吊在鐵柱上的佛提烏的腳。

如果此時他低下頭去,便會看到,自己的雙腳在被灰霧沾上的一刻便消失不見,甚至連血水都沒有剩下。但他只是昂著頭,直視著那座神像。

他的意識在不斷消散著,他聽不到聲音,感受到痛覺,他的存在已經被抹消,他的死亡早已被宣告從,殘留於此處的只是一具註定要奉獻於尼克爾口中所謂“祂”的軀體。

那灰霧在不斷地向上爬去,速度緩慢,卻穩定地吞噬著佛提烏的軀體。而每吞掉一部分,那座神像的外殼便剝落了一塊,化為飛灰,消失在半空中,露出其中空蕩蕩的、空心的漆黑。

但這一幕,卻被佛提烏已然空洞的雙目,看到了。

“丹亞,偉大的丹亞……”

他的嘴唇開始囁嚅,開始呢喃著,哪怕他的意識已然消散,但這具靈魂之中都銘刻著源初印記的老人的身體,在目睹這一幕之時,自然而然地發出瞭如此的聲音。

他開始顫抖,渾身骨頭都已斷裂的身體以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顫抖著,似乎要掙脫那鐵鏈的捆縛,彷彿察覺到他的異狀,那灰色的霧氣頓時開始加速,向著他的腰部不斷蠶食而去。

“丹亞,偉大的丹亞,丹亞——”

那嘴中發出的聲音逐漸明晰,逐漸變為吶喊,在一陣聲帶嘶啞的喊聲中,那具身軀發起了一陣最為劇烈的抖動,隨後他張大了嘴——

吶喊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念響的經文:

“祂降臨於世時,世間沒有光明,祂點亮了世間,祂行走於大地……”

如果尼克爾此時還在廣場上,一定會驚訝地眼珠子都蹦出來——

佛提烏此時在吟誦的,分明是《源初法典》!

可他明明連意識都已經消散,連存在都已被抹消,又怎麼可能念出這樣的內容?

但佛提烏就是吟誦出來了,甚至越來越快;那灰霧不斷地侵蝕,轉眼間已經侵蝕到了他的腰部,而那座神像的下半身的外殼,也已幾乎盡皆剝落。

可這位連存在都已經抹消的老者,已經吟誦到了源初法典的終章:

“人與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