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提烏,你終於醒了。”

這位站在幾乎整個大陸權力頂點的教皇緩緩回身,隨著他摘下兜帽,聖潔的光芒立刻洗去了那方才籠罩著他的渾身陰影,彷彿其就是一個治癒的光源。

但這種佛提烏熟悉到骨子裡的、屬於源初的力量,本應該讓他在如此疲倦的時刻感受到來自靈魂的鼓舞。

可此時的他,卻只覺得如芒在背, 就彷彿照耀著他的並非一輪溫暖的金陽,而是鍍了一層金、實際上散發著陰寒氣息的鬼火。

明明身處極致的光輝,卻予以人最為幽邃的黑暗,這便是現在的尼克爾主教給人的感覺。

“這麼多年不見,你怎麼狼狽成這樣了呢?佛提烏。”

那雙鍍著金色的華貴禮靴在咄咄的腳步聲中,停在了佛提烏垂首所能看到的地方, 源初的力量散發著無盡的光與熱,迫使著佛提烏抬起頭, 直視著已經幾乎貼在他面前的尼克爾。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以什麼樣的眼神去看尼克爾的,但尼克爾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隨即嗤笑著道:“佛提烏,你不必用仇恨的目光看我,有什麼想說的大可以直接說出來——”

“想說的……呵。”佛提烏冷冷道,“把我吊在這裡,難道你還考慮過給我發話的權利嗎?”

“當然,有什麼想說的你可以儘管說。”尼克爾退後兩步,攤開雙手,“說吧,讓我聽聽你的來意。”

“我的來意?源初在上,偉大的丹亞在上,尼克爾,當你允許奧聖艾瑪的部隊無理由地入侵拉羅謝爾、殘殺無辜之時,你就已經不配身居主教之位——”佛提烏眯起眼,目光逐漸銳利, “我不禁懷疑,是否是你這如許多年的狂熱而沒有得到回報, 讓你的信仰不再堅定。”

“我的信仰是否堅定?佛提烏,你問出了一個丹亞在世都要忍俊不禁的問題,有誰能比源初的主教更為虔誠呢?我忠誠地追逐著祂,一直追逐著祂的腳步,只求能夠目睹到祂的身影——”

尼克爾背過身去,雙手來回輕輕摩挲著,語氣無比平靜,所說的內容卻讓人不禁毛骨悚然。佛提烏眼角抽動,驟然大聲說道:“尼克爾,我們只是源初的代行者,是偉大丹亞的意志的傳承,諸神早已化為群星遠去,你知道的,我知道的,這是我們都清楚的事情!”

“是啊,當然,我追逐著讓祂重新垂憐於人世的方法……你還記得史丹尼·克萊門斯嗎?他死了,對,他是死了,但他是這一條道路上的苦行者,他比我的慾望還要迫切, 他我和他詳談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史丹尼·克萊門斯?港灣聖殿的前任主教?

佛提烏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狂跳著,他當然從年輕的侯爵那裡聽了其在新奧威港的完整遭遇,史丹尼·克萊門斯的謀劃,海神尤瑞拉的負面,戰神伊西斯的負面……

難道剛才在丹亞神像下的灰霧!

他努力回憶著剛才自己所看到的畫面,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頭腦中只剩下一片模糊,逐漸只剩下了嗡嗡的鳴響,尼克爾的每一個字音都如同用喇叭抵在他耳朵邊一樣,震得他腦中一片暈眩。

怎麼會這樣,我的記憶,我的,我的……

他開始記不清自己是怎麼來到奧聖艾瑪的,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登上長階的,記不清那破敗的海利亞,記不清新登基的女王,甚至連自己的過往,都在這陣嗡嗡之聲中迅速地淡化著。

“你,你……”佛提烏頭暈目眩著,他知道自己這一趟趕來奧聖艾瑪多半凶多吉少,但如果只是以這樣的方式死去的話,那他的此次前來豈不是毫無意義?

他猛地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突然的痛感令他的頭腦恢復了一陣短暫的清明,尼克爾還在嗡嗡地不知道說著些什麼,從他嘴中吐出的字音已經不再是奧聖艾瑪語、或是佛提烏能夠理解的任何一種生物語言,如同混沌一般,根本無法解讀。

他蓄積全身僅存的魔力,在尼克爾還沒注意到之際,用力吶喊道:

“尼克爾,你,背叛了源初!!”

這一聲吶喊聲在這片空曠的廣場上轟然炸響,與之一同炸響的,是一道突然劃破天空的雷光,如若一道俯衝的長龍,直撲向那兀自唸誦著的主教尼克爾。

可後者只是抬眉輕輕一瞥,隨後向上隨意一揮手,那道雷光甚至還未砸落,便破碎在半空之中!

而佛提烏望著這一幕,瞳孔驀地收縮——

尼克爾出手之時,所動用的魔力根本沒有半分屬於源初的氣息,而是裹著如方才神像下的黑霧一樣的、淡淡的灰色氣息!

“你的遲鈍,令我覺得你十分可憐。”

尼克爾再次轉向佛提烏,目光中居然真的露出垂憐之色,“我剛剛說了那麼多,都是來自祂的教誨,你聽懂了嗎?你一個字都沒聽懂,對麼?”

“你傻傻地奉行著不存在的丹亞,像是搖尾乞憐等待著主人迴歸的狗,而我擺脫了這條痴路,在我追逐祂的身影之時——”

“我雖然沒有追上祂的身影,但是我找到了……。”

尼克爾凝視著佛提烏那收縮的眼眸,突然間湊上前去,附耳低聲、聲音如魔音灌耳一般,直入佛提烏的靈魂深處:

“祂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