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始至終都跪在原地。

劉司贊在門口已然等得心急如焚,見鬱儀將永定公主帶出來,簡直如蒙大赦:“我的小主子,您可真是嚇死奴婢了。”

永定公主又是傷心又是害怕,見了熟悉的劉司贊心裡更是委屈,撲進她懷裡便哭起來。劉司贊用目光詢問鬱儀發生了什麼,鬱儀輕輕搖頭:“回慈寧宮再說吧,轎子呢?”

“停在門口,現下他們都在迎接趙首輔,無人注意咱們這邊。先送公主回去要緊。”

*

趙公綏披著一件硃紅斗篷站在衙門口的廊下,烏泱泱地一大群人將他圍在中央。

他已過半百,頭髮鬍鬚仍不見斑白之色,一雙眼睛帶著鷹隼般的銳利,不加掩飾地看向張濯。他不說話,也無人敢說話,張濯便在一派闃寂裡對著他行禮:“趙閣老。”

“擔不起張大人這聲閣老。”

趙公綏笑意幽深,不及眼底:“多的我也不敘了,今日我來這裡,為的是汪家那個不成器的孩子,還請你張大人高抬貴手,留他一條命。他自小都跟在陛下身邊,他父親做得混賬事他根本不知,又是陛下身邊親近的人,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是打板子還是判他流刑,我都認了,留他口氣就是功德了。”

“趙閣老來晚了。”張濯語氣平淡,“他在一刻鐘前受刑不住,已經自盡了。”

趙公綏沉默片刻竟笑了,連說三個好字:“好一個張大人。好一個張尚書。”

他揮手讓周圍人退遠些,只餘他和張濯兩個人:“他是什麼身份?你是連陛下的面子都不給了?”

張濯並未對他說的話產生什麼波瀾:“汪又的確和他父親的事不相干,可他還做了什麼,趙閣老不會不知道吧。曹岑是如何入的宮?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趙閣老的意思吧。依臣下看,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好,現在汪又死了,閣老該高興才是。”

“你這是在要挾我?”

“不敢。”張濯立在春陽下,眉目清冷,說出的話卻讓人膽寒,“只是張濯勸閣老一句,與其保一個江河日下的汪家,不如顧念著曹家。汪又的供狀就在我這裡,我把它交給太后,只怕趙閣老也護不住曹岑,曹岑的命難道不比汪又值錢嗎?”

“將供狀給我。”趙公綏道,“我欠你一個人情。”

張濯垂眼:“顧念著閣老,這份供狀張濯會按住在自己手裡,不呈交給刑部。”

這其實是趙公綏最不想見到的結果,因為這意味著留了個把柄在張濯手上。縱然曹岑的事威脅不到自己,可趙公綏仍不想輕易舍了這步棋,也不想舍了曹家能給他的恩惠。

趙公綏盯著張濯,張濯卻沒有看他。

餘光裡,一頂青色的轎子正穿過不遠處的通廊,向垂花門外行去。那穿綠色官服的女郎正在同轎中人低聲說著什麼,從始至終都不曾向他們這方向看來。

趙公綏是一等一厲害的人物,張濯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分關注蘇鬱儀的情狀來,只能任由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

“我頭一次見你時,你這麼高。”趙公綏比了個高度,“跟在傅昭文身邊一口一個趙閣老,一晃十多年,老朽養大的狼崽子都會咬人了。”

他抬手拍了拍張濯的肩,齒關齟齬:“前途無量。”

言及至此,再多說也無意了,趙公綏面無表情地對著遠處站著的幾個大臣道:“走吧,咱們回去。”

“可……”

“這兒有張大人在,老朽很放心。”

*

走出詔獄,張濯在幽深的夾道中間站了良久。

高聳的紅牆像是排山倒海般向他壓來,像是要把山川湖海與皇城都摺疊在一起。

張濯掩唇咳了幾聲,身邊內侍問:“張大人出宮嗎?”

袖中像是彌留著未散的血腥氣,讓人作嘔。

張濯看向鬱儀背影消失的盡頭,輕聲說:“去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