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從籤筒裡抽出了一根,沒料到隨著她的動作,另有一根竹籤被帶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鬱儀先讀出自己手上的這一根籤:

一葉渡千江,滿船空載月。

是一根下籤。

負責解籤的小沙彌眯著眼睛仔仔細細地將竹籤讀了兩遍,面露憂愁:“前半句籤文中說,姑娘是有大造化的人,只是後半句又說,半生是富貴浮雲,半生是鏡花水月。”他有心想再說幾句吉利話,好能讓鬱儀多捐些香火錢,“這也不打緊的,小僧也有破籤之法,姑娘可想一聽嗎?”

鬱儀還沒說話,張濯已經傾身將她掉落出去的另一支籤拾起,託在掌心裡,輕輕念出上面的讖言:

“鳳凰棲梧桐,明月照禪關。”

小沙彌登時眉開眼笑:“這是上上籤,恭喜姑娘,咱們承恩寺的籤最是靈驗,方才那根是不準的,姑娘日後定然會有個好前程的。”

鬱儀被他兩幅面孔逗笑了,將懷中碎銀全給了他:“承你吉言。”

一前一後兩根籤,寫得確實截然相反的命途。

她對這些本不放在心上,卻發覺張濯竟是難得的正色,他轉向那個小沙彌:“我也抽一根。”

只見那指骨分明的手輕輕從籤筒裡抽出了一根竹籤,鬱儀湊上前來看,不由得低“呀”了聲。

竟是一根空籤。

正反兩面,空無一字。

張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空簽上,又看向蘇鬱儀面前的兩根籤。

從“一葉渡千江,滿船空載月”到“鳳凰棲梧桐,明月照禪關”。

張濯輕笑了一下。

他說:“這根籤不用解了,我已經明白了。”

為何他這一縷殘魂會飄搖半生,重新回到初見蘇鬱儀的那一年。

他空空蕩蕩的人生與命運恰如竹籤上空無一字的讖言一樣,他的存在便是送她向更光明處走去,那裡是梧桐、是禪關,這何嘗不是他內心深處的夙願。

這一世,比起轟轟烈烈地讓蘇鬱儀記住他、圓了他們二人前一世愛而不得的遺憾。病骨支離的張濯,更想心甘情願為她做一次墊腳石,再讓她徹底忘掉他。

想通的那一刻,張濯如釋重負。

鬱儀還在同小沙彌說話:“你們好端端的竟混入了未寫字的竹籤,竟是如此不當心。”

“罷了。”張濯叫住她,“不是他們的錯。”

鬱儀轉過身,看著他亦掏了香火錢給了兩位小沙彌。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側身站在她身旁的張濯身上披著薄薄的一層金輝,與金殿高臺上的佛陀一樣,眉眼間帶著一股蒼白的慈悲。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做的那個夢,以及夢中那個像是從地獄烈火裡走來的張濯。

“張大人來承恩寺,只是為了求籤嗎?”

張濯微微側頭:“你覺得呢?”

鬱儀想不出頭緒,張濯垂下眼睫:“求籤算是其中一件。”

另一件便是抓捕那幾個背地裡開錢莊的大迦藍。

“我送你回去吧。”張濯道,“馬車停在寺門外。”

鬱儀尚來不及拒絕,張濯已隔著袖袍握住她的手臂,防止他們二人被人群衝散。

他的指尖有些冷,也用了幾分力。

又怕握得太緊讓她痛,下意識又是一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