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者無不心頭一緊,隱隱有慟痛之感。

參將鄧鍾梅已經戰死,他是順軍築京觀之後受不了刺激,出城報仇,被順軍射成了刺蝟。蔣憬塵本來是個文弱書生,可也有一腔愛國熱血,中第後沒有留在唇槍舌劍的朝堂,來到這飛沙走石的沙場,甘願做蔡希徹的副手。

書生心底薄弱,讓他在如同煉獄的戰爭中堅持這麼多時日,已經是難為這個孩子了。尤其是他負責整個守城軍隊的糧草軍器分配,捉衣見肘的物資在他手裡分配妥當,能夠支援大軍堅持這麼久,這是一雙熬紅的眼睛,一雙摩擦到發光的粗手,一道形容枯槁的身影無數次計算得到的。

人口死傷幾何,兵器損傷幾何,糧草分配幾何,城樓加固幾何,民眾儲資幾何……數十萬人,一旦基數變化,他的吃喝拉撒有多少都得跟著變,

每一次攻城之後,帶來的都是巨大的計算量。

終於,在糧倉老鼠窩裡的糧食都被挖出來納入計算後,蔣憬塵就知道,衡州,堅持不了多久了。

臘月初八日,城牆上廝殺震天。今日本應是念佛陀慈悲之日,是喝稠乎乎臘八粥的日子,蔣憬塵空有一身測算能力,卻沒有一粒糧食讓他煮出哪怕是一鍋粥。

尤其是當他偶然間看到了那些出死力的漢子竟然在臘八偷偷割取死人的小腿肉,飽讀聖賢書的蔣憬塵目光再沒有光,害怕,震驚,氣憤,憐惜,無奈,苦痛,臉上五味雜陳,最終他熟視無睹的走過,眼神歸於麻木不仁。

一恍惚間,他感覺自己不在人間。

突如其來的北順滅國大軍,讓這個久在邊塞寫了好多邊塞詩的書生一瞬間才明白:“自己,根本不認識這裡。”

他自殺了。

枯黃的手指艱難抽出長劍,一點點刺入腹中,從中午到黃昏,總算刺進了心臟,結束了他三十歲生命。

張平國嘴角裂笑道:“蔣大人倒是會偷懶,楊步風,你來負責內事吧。”

失去雙手的楊步風跪到在血泊裡,怔怔望著密如雲蓋的軍帳,半天才反應過來,喃喃道:“我做的不好的,我做的不好的……”

張平國衝他吐了口唾沫,笑罵道:“我大成的男兒,自當橫行,哪個要你做好了,盡心做就是。”掙扎起身,很受剛剛這句話觸動,望著已然殘破不堪的成字大旗,他問道:“蔡大人,我們還有多少人?”

“不到兩萬。”

“有多少喘氣的?”

蔡希徹不明所以回道:“加上傷員,應該是五萬人。”覺得不對,又補道:“張帥,我說的是所有人,不僅指衡州營。”

張平國平靜道:“本帥知道的,知道的。起來,叫他們都起來,能喘氣的,能站起來的,都起來。”

所有人不懂主帥什麼意思,張平國卻突然扯開嗓子,衝著順軍吼道:“我大成的男兒,自當橫行!”

“我大成的男兒,自當橫行,自當橫行……”蔡希徹低低品味,豈止是他,所有人都嘴唇翻動,輕輕呢喃。

“大成男兒,自當橫行。”

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在衡州所表現的剛毅不屈的性格擔得起這句話。

“大成男兒,自當橫行。”

三個月的修羅場上活下來的人,足以但得起這句話。

“大成男兒,自當橫行!”

那些死去的人,活人會記得他們的功德,更擔得起這句話。

一聲聲言語感染了周圍的人,所有士兵百姓不自覺的站起,他們衝著城外摧殘他們的敵人,發出陣陣低吼。

後鳳巖過衡州,唏噓張平國等人事,作《感庚子衡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