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晴見黑麵漢子腳步沉穩,雙目神色不同,精氣神分明內斂不放,又道:“這黑麵金兵武功深不可測,孟中無端尋釁,只怕是挑錯物件了。”

但見孔池並不輕舉妄動,抱拳道:“我師兄魯莽之處,在下替他道歉,還請各位大人大量,不要與他計較。”孟中聽得真切,怒道:“放屁!你胡說什麼?要他大人大量,難不成我小人小量了麼?”眾兵更怒,喝道:“這狗賊死到臨頭,徒呈口舌之強,今日取他的性命,也顧不得耶律大人的吩咐了!”與孟中對敵那金兵聽了,鋼刀化作一團寒光,出招更狠更毒。孟中勉強抵擋,不過數著,砰地一聲,被那金兵閃電起腿,踢了個大大的跟斗。

陳青桐道:“晴兒,他們說的耶律大人,是北國第一高手耶律宗雷嗎?”丁晴道:“也許是。聽說耶律宗雷最得完顏亮寵幸,容他豢養私兵,武功之高,也強過一般的江湖路數。他們若不出徵,常助大都京防府尹查案辦案。”陳青桐道:“先前聽他們的語氣,對那‘竹蘆雙怪’甚為忌憚,不想卻小覷了他們。”丁晴笑道:“他們武功不錯,但也是僅僅稱得江湖上四五流的水準而已,與‘竹蘆雙怪’相去甚遠,自然怕了。我等小覷他們,卻是無妨,不是還有人因此吃了大虧麼?”嘴角微嘟,示意外面的孟中,但見孟中此刻已是冷汗涔涔,狼狽不堪。

孔池見孟中危急,顧不得黑麵金兵的阻礙,大聲道:“得罪!”長劍刺出,抖出五朵劍花,分攻對方“膻中”、“神府”、“中脘”、“紫宮”、“天突”諸穴。

陳青桐道:“這是泰山劍法‘分點雲花開一枝’了。”他從無飆道人那裡誑來泰山劍法,每一招每一式,都瞭然於胸,所以認得。

那黑麵漢子眼睛一亮,道:“你我無怨無仇,我也不隨意傷你性命,只是看你武功,比那唐突浪子似要精妙一些。我長久不曾與人動手,正好藉此機會,與你切磋切磋。”

此言聽在孟中耳中,甚是刺耳:“我乃是師兄,按理說來武功比他高強才對,怎麼在你眼內,反以為我不濟?”驀然靈光一閃:“是了,他故意如此說話,分明是要亂我的心神,好讓同黨有機可乘。孟中呀孟中!你聰明一世,可莫糊塗一時,反倒中了金人的圈套!”當下凝神靜息,使出泰山劍法,見招拆招,居然慢慢穩住陣腳,在金兵猛攻之下,不再後退。

孔池自昔日見陳青桐與本師無嗔道人對敵,見其不過數日之間,劍法大有精進,震撼之餘,遂暗下苦心,更是勤奮地修習泰山劍法,一招一式皆有揣摩。無嗔道人見他如此奮進,心中既是歡喜,又是不然,以為:“我師兄弟三人精研‘破雲劍法’數十年,已然練到了極致,尚不過如此造詣,於江湖之中,勉強維持故舊之聲譽、名望而已,終究不能與丐幫、魔教、少林寺相併駕齊驅,你再是勤奮,又豈能有所突破?”孔池本性不壞,當初也是被無嗔道人和孟中逼迫做下惡事,挑起流雲莊與威遠鏢局的爭鬥,後此事被“百劍一笑”袁伯當與“鐵臂熊”周通攪和,陰謀敗露,他心中既是羞慚不已,又是暗暗竊喜,以為幸虧沒有釀造成什麼惡果,否則良心難安。從此他一心練劍,立志依憑真正本領光大泰山派門戶,雞鳴起舞,日落方息,劍法武功,也漸漸超越孟中。那黑麵漢子眼光毒辣,一招之下,便知端的,誇讚之語,卻非虛妄。

邱敏心性單薄,聽得孟中大呼小叫,也看出他抵擋不易,急道:“方師姐,他是為了替我們出氣才魯莽行事,我••••••我們怎可坐視不理,袖手旁觀?”

袁琪道:“大師姐,邱師妹說得極是,既然泰山派的弟子與我等同來,也該同往,若是少了一人,莫說無嗔道人的面子不好看,只怕到了師父的跟前,你我姊妹也不好交待。”

方凌霜神情依舊,心中卻也捨不得看這跟屁蟲莫名喪命,於是點點頭,道:“兩位師妹顧慮不錯。”朗聲道:“金人以眾凌寡,實在讓人看著不齒,姐妹們,且將孟師兄救出危難,不可讓他損傷了半根毫毛。”她如此說話,字字真切,卻是要孟中記下自己對他的一番恩德。

孟中正沒遮攔,急忙大叫道:“是,是,方師姐援手之恩,在下感激涕零,日後必定銜環以報。”

陳青桐在屏風後聽了不由冷哼一聲道:“說得明白些,便是要以身相許,正好合了你的色膽,遂了你的心願。”

但見崆峒女派諸弟子各執長劍,紛湧而上,場上的情形頓時變化,混亂之中,不多時,兩名金兵怪叫連聲,負傷倒地。一人被方凌霜所傷,不甚嚴重,另一人卻被孟中一劍洞穿手臂,傷勢甚重。

陳青桐在屏風後看得真切,忖道:“他下手如此狠毒,果真有極力報復之意。”

黑麵漢子一刀逼開孔池,見袁琪趁隙襲來,手腕一翻, 身隨刀走,疾若驚颼,儼如兀鷹般向她撲到。袁琪一聲嬌斥,連人帶劍向他飛去,長劍揚空一閃,迅即刺他的“大陽穴”。黑麵漢子身子懸空,無可閃避,百忙中在半空一個翻身,揮袖拍去,但聽得撲通撲通,兩人都摔到地上。黑麵漢子功力深湛,剛一著地,立即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袁琪卻是個沒經什麼風霜的女子,這一跤卻比黑麵漢子摔得重得多,背心疼痛,眼冒金星。她剛躍起,黑麵漢子蒲扇般的大手已經抓了過來。袁琪武功當然不及黑麵漢子,惶急中飄身一閃,驀地飛起一個裙邊腿反腳踢出,這一招卻是太祖長拳裡的分解式,剛猛之極。不過黑麵漢子似已察覺到她的出招,見她一腿飛來,身形一閃,伸手在她渾圓的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嘿嘿獰笑道:“小姑娘兇巴巴的做什麼?將來怎麼嫁得出去?不如跟了大爺去,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袁琪氣得兩眼發黑,長劍一連幾劍,全是拼命不要命的打法,好像一頭瘋了的老虎一樣。那黑麵漢子倒是嚇了一跳,大聲叫道:“喂喂喂,不過讓你做我的小妾,你就算不答應,也用不著發這麼大的火啊!”忽然移形換步,身體斜傾,左手中指一彈袁琪的劍鋒,袁琪只覺半身發熱,長劍幾乎拿捏不住,那黑麵漢子已倏地欺到她身前,伸手又抓了一把她的胸脯,淫 笑道:“你衣裳裡到底真是肉饅頭,還是塞了別的什麼東西?好大,好大!”袁琪被他兩番輕薄,幾乎暈了過去,原來袁琪在她們的師姐師妹當中是最為豐滿圓潤的一個,被那黑麵漢子一通侮辱,氣得說不出話來。

方凌霜大怒,喝道:“袁師妹讓開!”那黑麵漢子正戲耍袁琪,接著身形連變,袁琪的隱私 部位被他摸了好幾把,忽見方凌霜到,信手揮袖拍出,他見方凌霜年紀不大,料想功力再深也深不到哪裡去,他能用鐵袖擊倒袁琪,滿以為依樣畫葫蘆也能對付得了方凌霜,哪知方凌霜自幼練功,後來又得師父精心指點,內功和劍法的修為,都遠在同門師妹之上,但見劍光繞處,“嗤”的一聲,黑麵漢子的衣袖竟被她削去一截,露出光光一條胳膊。不過方凌霜被他一拂,也被迫得倒退兩步,心口一陣氣血翻湧。

方凌霜勃然大怒,一口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劍尖所到,精芒耀眼,十招之內,便把那黑麵漢子迫得難以呼吸,應對甚為吃力。再拆了十餘招,方凌霜一招“倒雨流雲”,劍尖顫動,彈指之間,連襲黑麵漢子七處大穴。黑麵漢子情不自禁地“咦”了一聲,趕緊使出移步換形、變招易位的功夫,在劍光籠罩之下連拍兩掌,分擊方凌霜和袁琪兩人。他看中了豐滿高挑的袁琪,有心要把她抓到手帶回去威逼就犯的,因此這兩掌發出,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威力大得驚人,袁琪被他迫得腳步踉蹌,根本無法站住腳跟,方凌霜一劍溯空,退得稍慢,被他掌力一震,登時飛了起來。幸而她內功已有火候,在半空中運氣一轉,落下來時,居然毫髮無傷。

黑麵漢子連敗兩人,哈哈大笑道:“明知我好色,過來投懷送抱,當老子是女人就要的麼?你武功倒是不錯,配得上老子,但這副長相,卻令人不敢恭維!”方凌霜又急又怒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劍法頓時大失古格,劍招錯亂。那黑麵漢子身形又是一轉,到了她的身後,伸出手一如調戲袁琪一般,在她屁股上又抓了一把,放在鼻邊一聞,哈哈狂笑道:“豐乳肥 臀,名不虛傳!”方凌霜怒極大罵,勢若瘋虎,和袁琪兩人一道,雙劍齊出。

陳青桐道:“危急之中,這黑麵大漢尚能談笑風生,調戲諸女,也算有些本事。”

那黑麵漢子環顧四周,見眾金兵紛紛不敵,大喝道:“混沌鐵甲,北斗七星。”金兵吶喊一聲,個個奮力迫退當前之敵,簇擁一起,刀分雙層,上下各一,登時在酒樓二樓結下一個陣勢,氣勢登時不同。

丁晴道:“小北斗七星陣法是耶律宗雷得意之作,這些人確是耶律宗雷的私兵無疑。”原來小北斗七星陣法乃是從行軍布伍的戰陣中演變而來,乃是耶律宗雷在隨軍中苦心創制,視人數多少,既能上陣拒敵,又能變成武功陣法,能攻能守,運用精熟,他門下有私兵三千,每七人合在一處,便能依法施為,等閒高手,決難在這門陣法之下討得了好去。果然不到片刻,原本漸處上風的泰山、崆峒兩派弟子漸漸敗退,滿樓只見刀光閃爍,嗤嗤數聲,先後有兩名泰山弟子中刀跌倒。

兩幫人在樓上大打出手,早有酒樓夥計急急跑去報官。但聽樓外喧囂呼喊,有人叫道:“府尹大人親自帶人過來,緝拿尋釁挑事之不法惡徒了!”孔池一聽,急忙叫方凌霜道:“方姑娘,雙拳難敵四手,若被官府纏上,大大不妙!”方凌霜忍氣吞聲,只好點頭道:“別打了,大家走!”撇開那黑麵漢子,往後門就跑,孟中、孔池等人帶著受傷的師弟緊隨其後,瞬間逃出酒樓。

黑麵漢子見崆峒諸女逃去,連忙也招呼自己的人快走。其中一人道:“府尹親自帶兵過來,那是自己人才是,為何還要逃走?”那黑麵漢子大罵道:“你是個豬頭嗎?那府尹桀驁自大,一向不把我們的耶律大人放在眼裡。我們都是契丹阿保機的子孫,投靠金國,素來被他輕蔑。今日與那幫道士、惡婆娘公然打鬥,被那該死的府尹看見,我們丟臉不要緊,怎可叫耶律大人為難?快走,快走!若是遲些,只怕後門也被要官兵、捕快堵住,到時上天無路,下地無門,要往哪裡逃?”一夥人倉促疾奔,悉數逃離酒樓去了。

丁晴將兩幫人都跑了,急忙扯住陳青桐的袍袖,道:“青桐哥哥,你我也快些離開,不可耽擱。”陳青桐奇道:“你我與此事毫無任何干系,為何要逃••••••?”不及聽她回答,已然被拽往後門。二人翻過院牆,在小巷裡跑得幾步,漸漸不聞金人吆喝之聲。

丁晴笑道:“罷了,罷了,回到那死老頭的鬼院子,也總比被官府抓住的好。”兩人急急忙忙穿街過道,又回到荒廢的鬼院之中。

蟬吟老人正坐在廊下,見了他們撫須大笑,頗為得意地道:“這幾日外面熱鬧無比,先是四處捉拿‘竹蘆雙怪’,又緝捕尋釁鬧事者。你們住在這裡,方才安穩哩。”丁晴哼了一聲,也不搭話,自行進屋。當晚各自休息不提。

這晚將近三更,烏雲密疊,遮住銀月,聽得外面若有呼嘯之音,丁晴道:“鬼來了,鬼來了,這世上•••••••世上果有鬼神不成?”兩人趴在窗臺上,透過窗隙往外窺視,果見半空忽然飄落一人,那人戴著白色高冠,雙袖甩蕩,步履輕揚,卻蹣跚跌撞,口中叫道:“天地惶惶,乾坤茫茫,三魂苦緲,七魄寒涼,彼有心乎,此有情乎,碧落黃泉,哀怨囚鍾。”

丁晴不覺微微顫抖,低聲道:“聽其言,他似是個冤死鬼。”陳青桐緊緊抱住她的肩頭,幽香軟玉,滿抱懷中,低聲道:“世上哪裡有鬼?你且別怕,有我在呢!”丁晴把頭埋在他胸口,顫聲道:“青桐哥哥,你說他是瘋顛之人,而非瘋顛之鬼?”

陳青桐不禁微笑道:“他自然是瘋顛之人了。試想他從東首廂房躍下,若是鬼怪,豈非早被蟬吟老前輩提劍追逐?”丁晴被他抱著,心頭暖暖的好不舒服,聞言不禁一笑,道:“說得也是,這老頭住在這裡,既省房錢,又能破除真相,要捉個惡鬼‘好好玩耍’更當是駕輕路熟,他若真是鬼怪,‘蟬吟’如何會不吟,如此安靜?可見定然不是鬼了。”

陳青桐只覺得懷中柔軟的身體似乎僵硬,道:“晴兒,你,你又怎麼了?”

丁晴顫聲道:“我•••••••我還是害怕••••••”

陳青桐輕輕撫摸她的脊背,道:“不怕,不怕,我給你誦一段除惡辟邪的經文,自然神鬼難近。”小聲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堆,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丁晴輕笑一聲道:“你也懂和尚的佛經?”

陳青桐笑道:“這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修持法文,心經乃佛法總綱,經典所在,萬佛隨身,有此經文,足以阻嚇種種鬼怪妖魔。你怕麼?”丁晴俏臉緋紅,低聲道:“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什麼也不怕了。”陳青桐心中一動,把她抱得更緊,兩人在黑暗中誰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站著,那一瞬間,兩人只覺這世間似乎一切都已靜止下來了,只有門外的雪風時斷時續地發出尖銳的呼嘯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