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雨之端 第五章 劍(第2/2頁)
章節報錯
自應覺拿得動它起,他就開始用這把劍練習,那時它就是這個樣子,這麼多年過去,它仍舊是這個樣子,絲毫不變。
“以你目前的實力,若想橫行江湖還是遠遠不夠啊。”張老頭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院門口,眼神飄向天空,滿臉懷緬之色,“想當年我單人獨劍在江湖闖蕩的時候,如不平則鳴,遇事皆一劍斬之,隨心所欲...”
“停,停,”應覺急忙打斷道,“這套說辭你說五遍了,我耳朵都聽出了繭,下次換一套吧。”
“哎,實話往往不教人信。”張老頭搖頭嘆息。
聞言,應覺收劍入鞘,雙手抱胸,斜著眼望過去,說道,“你一直說你打遍江湖無敵手,但每回鎮裡來了說書人我都跑去聽了,他們嘴裡每十年決出的十大高手,前三、四個十年裡都沒出現過你的名字。”
“我又沒參加過那勞什子論劍會,自然沒有我張倚山的大名。”張老頭冷哼一聲,道,“那排名能作數,卻也不能太作數,真才實學者多,可沽名釣譽之輩也不少。”
聞言,應覺撇了撇嘴,攤手道,“論劍會排名都不算數,你說的才算數嗎?照你這麼說,我的夢想就是當那個天下第一,傲視群雄,傲視的不是群雄應是那蘿蔔青菜是吧?你向來只說自己當年多麼多麼厲害,卻從來拿不出證明,這要教我如何相信。”
張老頭在院中慢慢踱步,眼神從空中飄往地面,飄到了地坪上矮小而筆直的碧草上,輕聲道,“有多大的夢想就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我當年已領教過了,之所以從不曾說,只是因為你心中的江湖很好,不想你承擔太多。”
“這些你以後足以慢慢體會,今日,我教你最後一劍。”張老頭雙指併攏作劍,隨意一劃,自己和應覺之間的地坪上,頓時出現一道劍痕,劍痕處綠草全無,露出光禿禿的地面。
“江湖中誰人沒做過那天下第一的美夢?我也做過,二十多年前的那屆論劍會我差點就參加了,若拼得一個天下第一的名頭,再行走江湖,豈不快哉?可近些年來的論劍會比起書上記載很多年前的那些巔峰之戰豪氣干雲,已經大大變味了,論劍會初期就是一個武林中人切磋武藝的盛會,幾乎人人都帶有一顆虔誠向武之心,不問他物,而再看現在的論劍盛會,名還好,江湖闖蕩誰不為名,但在權與利的傾軋下,多少武林豪傑為虎作倀,失去了本心,這種大勢,我有心阻擋卻無此巨力,江湖看似欣欣向榮實則日漸衰弱。”
“這一劍,我曾憑藉它,在中原近半數宗師的圍殺下突出重圍,這些人不要臉地自稱為宗師,不過是走狗而已,”張老頭冷笑一聲,接著朝向應覺,大聲道,“這一劍,叫做意氣。我感不平,那便斬去一切不平,我覺不公,那便殺盡所有不公,意在胸中鳴,我自當無敵!”
這個在應覺眼中沒有任何架子為老不尊的糟老頭子,此刻鬚髮皆張,意氣風發,他雙指再次揮過,看起來和上一次毫無分別,然那道露出光禿禿地面的劍痕處,卻變成了一道深邃的溝壑,幽黑不見底,兩端延伸到了後屋和院牆。
“可能你現在理解不了這最後一劍,也聽不懂我說的話,當你踏上江湖後,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你學去了我畢生所學,甚至還有我也不會的各家所長,成為那論劍會的天下第一絕不是一件多難的事情。”張老頭表情如一,語氣平淡,“但等到那天你就會明白,這個名頭真不算什麼。”
說罷,張老頭進了屋子,餘下一道淡淡的話語。
“跟我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應覺低頭望著腳下那道劍意凜然的溝壑,沉默。
“離平商會、中原、論劍會、天下第一、意氣...多麼廣闊的江湖...”應覺驀然轉身,看向那個他親手製作、即將壽終正寢的練劍假人。
他一步前踏,右手握住劍柄,一道寒光破空嘯過。
院中一聲巨響。
木人瞬間化作木屑漫天爆散。
...
“你都要走了,院裡木屑就不用你清掃了。”張老頭聽見響聲,頭也不回地道。
應覺愣了愣,說道:“哦。”
又要麻煩陳非了。應覺心中悄悄說了句抱歉。
張老頭領著應覺到了側屋,側屋從後堂進,是張老頭存放東西的地方,算得上一個小倉庫。張老頭點起一盞燈,屋內無窗,只有大堂一半大,一排排貨架堆滿了各種物品,張老頭走到掛著各式簡單服裝的牆邊,取下一件普通式樣的白色長衫,再拿過其他衣物,一股腦扔給了應覺,說道:“把你身上那件破衣給換了,別出去給我丟人。”
應覺跑到一邊,拉下簾子,換下平日裡一直穿的那套粗布衣褲。他身材不高不矮,別人看起來甚至有些消瘦,但脫下衣服卻可以看見結實的肌肉線條。一件件衣物套上,他隨意的紮起凌亂的長髮,銅鏡中的自己面貌清秀,眉眼分明,如一個平凡的年輕小生。
“總算有點人樣了。”張老頭瞥了一眼換完衣出來的應覺,難得沒有嘲諷,“隨我過來。”
張老頭走向屋中角落,蹲下翻了翻,從貨架底層翻出了個髒兮兮的小盒子。他站起來面對應覺,雙手捧著盒子,神情嚴肅。
“什麼東西?”應覺見狀,不禁問道。
張老頭緩緩揭開盒蓋,裡面靜靜地躺著半塊佩飾。
佩飾呈半圓,材質似木似石,之所以稱之為半塊,是因其表面有無數繁雜紋路匯成一個圖案,卻在將要到達另一個半圓時豁然截斷,看上去突兀無比。
“此物,便是我一直向你隱瞞的東西。”張老頭盯著應覺,眼神異常明亮,“雖然你從未說過,但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在意身世的。當年我撿到你的時候,這塊玉佩就在你的襁褓中,我曾經打聽過,它的來歷很不一般,這意味著你的出身也非同小可,但我不能告訴你,你須以後自己找到答案,今日你即將遠遊,我便將此物交於你手。”
“切記,藏好它,待你真正有能力不懼萬難時,方可去探尋。”
應覺望著那半塊佩飾,情緒複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在意,既有張老頭這個長輩親人,身世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半晌,他揉揉眼睛,鄭重點頭,伸手在盒中拾起佩飾,本以為是石制的佩飾入手間卻有種質暖如玉之感。拿起細看後才發現,玉佩橫截面有不少孔洞,一根紅繩彎彎繞繞穿過其一個小孔,兩端相遇環起一個結。
應覺把它戴在頸間,將玉佩放進裡衣領口,貼身藏起。
“沒事了。”張老頭恢復了往日那副懶散模樣,揮了揮手,“你走吧,提前一點去,免得你什麼也不懂,還要浪費人家動身的時間教你。”
“嗯。”應覺輕輕點頭。
兒大將遠遊,不知何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