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

一名白袍公子隨在店家小二身後,直往樓上走去。

“這位公子請放心。”小二邊殷勤招呼著,邊領路踏過有些年歲的木梯,誠聲道,“既然您如此吩咐,我們也不是沒眼力勁兒的人,絕對不會去貿然打擾您的。”

白七笑著點了點頭,溫聲道:“那便好。”

二樓便是住房,一條走廊直通另一頭,兩邊一扇扇木門緊閉著,看不出哪間房住了人。小二沒有在此停留,而是徑直上了三樓,三樓佈局和二樓相差無幾,只是房間要少一些,不過從走廊、木門上更為精緻的裝飾可以看出,所謂上房便是這了。

“公子,到了。”小二走到其中一扇門前,轉身殷切道,“若是公子餓了,隨意吩咐一句便可,我們會送飯食上來的。”

白七應了聲,笑道,“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小二連連擺手,麻利地下樓離去。

白七嘴角笑意漸淡,拎起與門牌相連的鑰匙開啟門鎖,推門而入。

裡頭是一個尋常的客棧房間,窗紙照透昏暗的光,將室內映得半明半暗,房間雖不大,卻收拾得頗為整潔乾淨,該有的傢俱等一應俱全,壁上掛著一些簡單飾物,牆角還擺著一盆花草,白七打量一圈,這所謂上房算不上好,畢竟只是個普通客棧而已,但也對得起它的價錢。

白七走到窗邊,推開窗頁,明亮的光照在他身上,透進房內,頓時亮堂了起來,他伸了個懶腰,面上笑意已不見,神情重歸冷漠。

如一座石雕般站在窗前一動不動,漠然地朝外頭街道看去,日漸上移,街上行人也慢慢多了起來,既有一身商賈裝束,向商鋪街那邊走去的尋常商人,也有一身普通長衫短打,或扛著鋤頭或提著獵弓,外出勞作的本地百姓。

然而他望著這片熱鬧市景,眼中異光閃動,心念迭起。

這昆梁小鎮,並不如其表面那般簡單。

白七將窗稍掩半分,既不會影響天光映入,又可防止對街樓上之人看到屋內。他轉身走到桌邊,抽出桌底的靠背木椅,坐了下去,兩手五指交叉相握,手肘撐在桌面,凝眉聚神,儼然進入了思考狀態。

叛逃之前,他趁自己尚未暴露,接連暗殺鬼骨成員,大肆偷閱組織儲存的隱秘文書,知曉了許多逾越身份的秘辛,不論重要或不重要,他都記在了腦子裡,因為指不定何時就會用上,就比如現在。

秘辛記載中,昆梁山的那個寨子剛成之時,寨中人不必說,無甚特別的,只是一群落草為寇的百姓而已,然而在投靠了朝廷,經過許多年的發展以後,其人員組成變得複雜起來,有預見了此地的商路拓展,而來到這兒的大商會與投機商人;有在別的縣鎮活不下去,移居而來的流民百姓;當然,更少不了的是,混在二者之中的,隱藏身份別有目的之人。

其中,自然包括鬼骨。

這個多年來發展極快的龐大訊息組織,盤踞中原地下如大樹之底盤根錯節,令知曉者恐懼而敬畏,但其本質,仍是那當年共佔中原半壁的六大鉅商家族,再怎麼改變,再如何神秘,其商人本性都掩蓋不去,即使是昆梁山這等遠不如中原的小地,一旦出現商機,嗅覺靈敏的鬼骨也會想要分一杯羹。

於是在昆梁小鎮商會聚集之時,鬼骨同樣來到了此地,並使用了某種手段——不知是正當手段還是陰暗手段,獲得了此地的一些掌控權,白七記在腦子裡的訊息中,有一條便是關於昆梁:如今暗中掌控昆梁鎮的那幾家,或者說那幾人,其中有一人是鬼骨。

具體是誰,只有此處本地的鬼骨據點才會記載。

繞來繞去,好似又回到了原點。

又要做回老本行了麼...白七無聲默唸,神情漠然。

想要找到鬼骨據點,旁人或許無從下手,但白七作為對鬼骨瞭解極深的叛逃者,辦法無非是從地位最低的灰摸起,一路順藤摸瓜摸到據點,說易不易,對外人來說便如登天,可對他來說,說難也不難,這事兒,他在永歌已經做過一次了。

其實,永歌事變之前,白七原本的計劃中,並無此事。

利用前八門大統領張倚山的訊息,將永歌攪成一灘渾水,然後渾水摸魚,與人互換身份假死脫身...這段便是原來謀算好的計劃,而之後,白七將無牽無掛一身輕,一路前往江南道,到了昆梁,才不會去管這地方有何貓膩,直接過山而去,不聞不問。

反正世事已了,鬼骨不知內情,殺了“白七”後,傳遍組織的訊息,包括書文記載中,只會標註叛逃者白七已死,而他,真正的白七,也不會再不自量力地去抗衡鬼骨,而是以晏家大少的身份,瀟灑地活下去。

然而在計劃的最後一步,他違背了初衷,出了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