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的青山綿延遠去,一條長路似沒有盡頭一般,遙遙向前,四周荒野寥無人跡,卻有一列車馬行於路上,平緩而安穩地前進著,數十道馬蹄同時踏下,牽著車輪碾過卵石與泥土,濺起迷濛塵煙。

“聽周叔說,還有十多里就到下一個落腳點了。”

車隊中,一輛尋常馬車之上,一名白衫青年低聲自語道。

青年盤腿坐在車篷下,背靠木架,身旁擺著一柄插入灰白布包裹鞘中的長劍,他右手橫遮於額前,凝神極目,眺望著遠方那聳立群嶺之間的大山。

大山之下,有一座小鎮。

小鎮名叫昆梁,與山同名,那兒就是這鏢隊一行暫時停留的地方,據周叔所說,這趟鏢時間較為寬裕,經過落腳點時,都會休息幾日,而他應覺作為初入江湖的新人,可以多轉轉,見識一些沿途的風土人情。

這點應覺自然很滿意,他費老大勁在離平城找路子,可不就為了這個麼。不止如此,與鏢隊同行,那速度可比他一人騎馬快太多了,自鏢隊從離平城出發,按著規劃好的路線,一路馬不停蹄地到達這昆離兩州交界之地,才堪堪過了十天,要知道應覺從永歌森林一人趕到離平城,這段距離相差無幾的路程,都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

經驗不足,確是事實,鏢隊中一個個都是老江湖了,趕路這種事司空見慣,速度和規劃遠不是應覺可比的。

而前方山腳下的那座昆梁鎮,按鏢頭周諱的話說,在昆離兩州商路中的地位,那可了不得。

據傳很多年前,這座昆梁山,與其綿延幾十裡的周邊山脈,在這昆離交界之地附近的百姓眼中,就如同天塹一般,將昆州與離州遙遙隔開,除飛鳥外不得過,人們若想經過這兒,必須繞上幾十裡的遠路,勞力費時。

然而不知何時,前人在天塹之中開了一條道,這條道穿山而過,起初只是條山林小路,後逐漸擴修,為商為驛,沿用至今,而山腳下這條道的入口處,人煙匯聚,漸漸成了一個小鎮。

聽起來和永歌鎮的起源有點相似,事實也的確如此,自永歌森林與中原的商路形成後,這條路上興起了不少如永歌昆梁這樣的地方,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昆梁鎮這些地方,便可以說是靠商吃商了。

商路的繁榮,影響向來深遠。

應覺雙臂交叉環抱胸前,腦中隨意想著一些事情,目光飄向四周山野,一片荒寂,其身形隨車輛顛簸微微上下起伏著,遠方的那座大山越來越近,抬頭仰望,似有一種宏大而浩然的莫名情緒自心底油然升起。

尚在永歌時,應覺踏入深林,仰望天邊那無窮的山嶺,心中也有這種情緒。

那是對大山的敬畏。

大日懸於青山之上,散發著光耀,風夾雜著少許灰塵吹拂過面龐,應覺望著前方,不禁站起身來,只見道路的盡頭,逐漸升起一個小鎮的輪廓,越來越細緻,越來越清晰,稍一注目,便可隱隱看出,那是一座伴著青山的熱鬧鎮子,街上路人來去匆匆,似在忙碌,時不時有車馬行過,或滿或空。

這些景象既熟悉又陌生,相距如此之遠,應覺都彷彿能聽見那獨屬於村鎮集市的喧鬧聲。

“哈哈!”忽然,車頭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小夥子,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沒來過吧?”

“第一次出離州,感覺挺稀奇的。”應覺大方地承認了,笑著說道。

出聲的正是車伕。

車伕是個結實的中年男人,他穿著尋常短衫,頭戴一頂擋風的兜帽,面板偏黑,緊握韁繩的手粗糙而有力,指骨關節捏得泛出一抹白意,手背青筋自然突起,如同地下蛇蚓,顯然是一直在用著力氣。

不過他的說話聲中,卻聽不出半點勞累,仍是中氣十足的樣子。

“像你這樣的年輕小夥子,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可見得多嘍。”先前路途上話語不多的車伕似突然來了興致,主動和車上這位“鏢師”攀談起來。

“願聞其詳。”應覺笑道。

“初入江湖的年輕人啊,都和你差不太多,明明什麼都還沒見識過,卻又總是一副特有自信的模樣,也不知自信是從何而來,但是出來闖江湖哪有這麼容易,比我這樣隨便混一混討生活要難多了。”車伕頭也不回地望著前路,邊輕輕擺著韁繩,邊道,“其中啊,有些人沒本事,卻裝成本事很大的樣子,結果這些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江湖中,不濺起半分漣漪,再無人記得;而有些人,自信則是來源於真本事,於是他們不僅沒有消失,還混得像模像樣,聲名鵲起,即使我一個車伕,四處奔波,也能偶爾聽聞其闖出的名號。”

車伕信手揚鞭,與這位以前未見過的年輕鏢師侃侃而談。

“我覺得,我應該是後者。”應覺笑著接話道。

“很有自信啊,小夥子。”車伕略微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說道,“能像你一樣把這話說出口的人,可不多。”

“那可不。”應覺笑道,“反正這兒又沒別人,隨便說說,不怕傳出去被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