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指探至下巴處,併攏一夾,再一扯,便聞“撕拉”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扯了下來。

宋常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臉色奇差無比。

只見其手中拿著的東西,是一張有著離州刺史容貌的麵皮,製作水準相當不低,不直接接觸,都看不出半點不對勁,而地上仰躺著的那具屍體,此時真正的面孔終於暴露在大雨中,是一箇中年男人的臉,面板黝黑粗糙,如一個經年日曬雨淋的老農一般,五官、額上,盡是歲月風霜的痕跡,很顯然,這人...不是離州刺史。

宋常靜立原地,仰頭看天。

膽大包天的計劃,費盡心思的準備,水到渠成的刺殺,如若不是他心神敏銳,堅持相信自己的直覺,此刻已經自認功成,然後身退。

可事實上,殺死的只是一個戴著麵皮的普通人而已,他不認識,也不在計劃中。

那麼真正的離州刺史...去哪了?為何計劃中出現在埋伏中的,是一個不相干的人?

宋常眼神極其複雜,仰望暴雨墜落在自己逸散周身三尺的氣機上,撞得粉碎。

是樊圻的訊息錯了?計劃被離州刺史看穿了?還是...我宋某這枚棋子,要被棄掉了?

樊圻的目的...真如他自己所說那般嗎?

無數疑問驀然出現在宋常腦海中,如此關頭,他不得不多想,不得不懷疑。

眼前不禁浮現起那道高深莫測的身影,這鬼骨的六位黑之一,毫無徵兆地跑到離平城這方偏隅之地,與他一個小小的金蛇幫幫主打交道,他宋常花了不少時間確認真偽,才甘願把自己與金蛇幫交由樊圻手中、作為棋子,因為他相信樊圻必有所求,而他宋常同樣有所求,各取所需便是合作。

合作...才有餘地。

可如今,他身份暴露,護衛全是知情人,他宋常沒有能力將這一名一流武者、數名二流武者殺盡,而協助的鬼骨中人全身而退,離州刺史未死,事後的栽贓嫁禍之類更是無從談起,樊圻計劃中,似乎沒有留給他餘地了。

官府中人就在不遠處了,他已經聽到了兩條街外的高喊聲,五息之內便能趕到,但宋常沒有逃走,也沒有再作遮掩身份的無用功。

被朝廷視為敵人,一切掙扎都是枉然。

任務之前,樊圻就曾告誡過他,刺殺若失敗,身份暴露,便會陷入絕死之境。那時他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大好江湖兒郎,以命賭一個機會,要麼功名利祿均在我手,要麼滿盤皆輸命喪黃泉,這種事他見多了,也做過不少,都是自己的選擇,生死有命,怪不得誰。

但輸得太過蹊蹺,太難以置信。

他有理由懷疑,自己在棋盤中,早就落入了絕境,下一步就要被圍殺。

還是不夠謹慎啊...鬼骨又如何?黑又如何?再大的人物,人心都難測。

宋常眼神逐漸變得空洞,即使耳邊氣勢洶洶的喊殺聲、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卻仍是呆立原地,一動不動,似有放棄抵抗、束手就擒之意。

然而在官府來人即將踏入街道的一瞬,宋常猛然轉頭,望向東邊,神情不悲不喜,眼中似蘊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複雜意味。

“不,想吃掉我這枚棋子,沒那麼容易。”宋常喃喃道,語氣淡漠。

話音未落,宋常身影倏然消失不見。

...

“是嗎。”

聽著一名手下的話語,樊圻面無表情,低聲自語道。

這名手下正是協助宋常的數名鬼骨之一,此刻已脫了蓑衣,顯露一身白色袍服,身軀微躬,沉聲敘述著此行種種。

樊圻靠坐在小院中的一張舊木椅上,手指輕輕叩著一旁牆面,發出“嗒嗒”的聲響。

“離州刺史準時途徑埋伏之地,攜護衛七人,一流武者一人,二流武者六人。”

“將其堵在街道中,宋常直面一流護衛,鬼骨五人纏住其餘二流護衛。”

“宋常成功刺殺離州刺史...”

一切如此順利,樊圻心中莫名有種不適之感。

待這名手下敘述完,他點點頭,揮手讓其退下,遙望城內的方向,輕聲說道。

“羅錫嵐,你的棋子落在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