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

這座南方城池如被籠罩在一層厚厚的雨幕中,這般天氣,清晨都要來得比平常更晚一些,這不,差不多都辰時了,外頭還是黑壓壓的一片,陰沉無比,房間內更不消說,僅餘點點亮光透過窗縫照進來,映出窗邊地板尚未乾透的水漬,這是夜半雷將鳴響、窗頁被狂風吹開之時,大雨落進屋內造成的痕跡。

這會兒窗倒是關得嚴嚴實實的,風拍打在木窗上,不停發出“啪嗒”的碰撞聲響。

此處是安離武館裡頭的一間客房,房內的人,便是應覺。

“哈啊——”應覺打了個哈欠,翻身坐起,揉了揉眼。

今天難得睡了個懶覺,一來是外頭下著暴雨,天色昏昏沉沉,總讓人有種仍是凌晨的錯覺,二來呢,也是因為沒有事做,吳定安幫主囑咐他不要再出武館,而應覺拿到那張不知誰人所給的紙條後,瞭解鬼骨的目的便達到了,便再無插手兩幫鬥爭的理由。

雖然應覺不願看到安離幫落敗,但他不過是一介外人,並且實力也不足以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再想出手相助,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所以擺在應覺當前的問題,便是如何前往江南道了。

沒追上羅小姐率領的離平商隊,他在離平城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路子,而後吳幫主提出了個建議,倒是頗合他的心意,考慮了這些天,也該有個答案了。

想罷,應覺當即穿衣起行,稍作洗漱一番,便打算去見一見吳幫主。

外頭雨大得很,應覺行至門前時,看見門邊小櫃上擺著幾柄簦,便順手拿了一把,推開門走了出去。

簦,他更喜歡稱為傘,應覺向來嫌麻煩一般不打,但畢竟老頭子開了個雜貨店,對這些也有點了解,通常來說傘有兩種,一種和斗笠類似,用蓑草編成傘面,木或竹杆作骨,這類到處都有賣,價格低廉;而另外一種則價格相對高昂一些,即是用澆上桐油的布作傘面,防雨效果要好上不少,武館客房裡放的便是這種。

不過應覺對此倒是隨意,還在永歌的時候,這樣的雨天一般就隨便披件蓑衣,戴頂斗笠,直衝衝地就出門了,往往淋得一身溼回來,最後被張老頭一頓好罵。

想著,應覺不禁甩甩頭,才出來一個月多點,怎就又想起在永歌的愜意生活了?

他撐起傘,邁入雨中,沿著青石小道向演武場那邊走去,雨水順傘面滑落,墜到腳邊,撞碎成更小的水珠四處飛濺,卻又在即將打溼靴子之時似撞到某種無形的壁障,碎裂消散。

應覺餘光瞥了眼腳邊,以往他可做不到這樣,說是說潑水不進...可那是要花費力氣的,雨天好雖好,但就這一點很煩,每次出門,即使撐傘披蓑,或許身上不會淋多溼,靴子鞋襪卻不能倖免,踩點水窪就溼透了,黏糊糊地難受得很,直至...應該是擊敗了刀鬼之後,實力更上一層樓,便能如現在一般,一個念頭便能將這點小水珠拒之身外。

到了演武場,應覺再向武館大殿那邊走去,這幾天的相處下來,也算是知道了吳幫主的一些生活習慣,習武之人一般早起,而吳幫主每日早上都會來到主屋大堂,泡上一壺清茶,獨自慢飲。

大殿正門未關,果然,當應覺踏上幾道石階後,便看到吳幫主一人坐在太師椅上,木几上的茶盞還冒著熱氣,應覺走入簷瓦之下,抖了抖傘面沾附的水滴,收起傘,邊進門邊打招呼道:“吳幫主。”

吳幫主早有所察覺,側過身來,示意應覺坐下,笑問道,“應公子,有事?”

“關於吳幫主的提議,在下有答案了。”應覺拱了拱手,坐在木幾另一邊,說道。

不待吳幫主詢問,應覺又道,“考慮再三,在下決定應吳幫主之邀,隨安離鏢局的鏢隊一起行動。我原本的打算便是前往江南道,只不過苦於找不到合適的門路,恰好吳幫主能提供一條道,頗合心意,在下初入江湖,不懂的東西還很多,能與前輩們同行,實乃大幸,在下先謝過吳幫主了。”

話音落下,應覺抱拳行禮。

“應公子客氣了,我吳某也說過,舉手之勞而已,並且應公子若加入鏢隊,也是互惠互利。”吳定安笑著回道。

他端起茶飲了一口,接著道,“既然決定與鏢隊同行,那應公子今日就得準備了,鏢隊將於明日一早啟程。”

“這麼快。”應覺略微有些詫異,不過轉念一想,上回吳幫主所說的確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細細想來,吳幫主的提議實足幫了不小的忙,安離鏢局的這支鏢隊將一路去到與江南道相鄰的巫州,而護送的不過是一些不值錢的老舊傢俱,風險很小,與之同行,既有跑慣了江湖的前輩引路,不至於惹上麻煩,又能沿途見識不少風土人情,這樣算來,自然是利遠大於弊的。

只是...明日一早動身,這意味著,今天是他呆在安離武館的最後一天了。

老何、吳定安、古月翟...偌大中原大地,才至一個城池,連一個州都未走出,便遇到了好幾位意氣相合的同道,萍水相逢,碰撞出一方故事,而後各行各路,說不定再無相見之日。

江湖長路漫漫,同道者眾,相忘者甚眾也。

他嚮往中原廣大江湖,欲一覽風光,而這幾人,只存身於這方城池中,並無龍蛇山莊那般強大靠山,若安離幫不存,不知這些幫眾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