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來不求爭鬥的組織,去統一江湖、稱霸武林?

樊圻不懂,他與那幾個傢伙向來聊不到一塊。

不管鬼骨的前路是好是壞,反正他就要走下這艘大船了,而且須儘快,若晚,待朝廷那項決策正式落實,鬼骨將成為一個恐怖的旋渦,拖住一切下水之人,又像草原上狂奔向水源的野牛群,勢卷如潮,他樊圻一旦稍不順流,只會被撞得骨斷筋折。

路開始險峭了起來,樊圻手腳並用,藉助粗幹細枝快速往山嶺高處攀去,不多時,樊圻忽覺眼前光明大放,他縱身躍起,破開最後一叢密林,穩穩落地,只見腳踏之處是一片奇崖絕嶺、山石陡立,昂首是天高雲闊、耀日當空,俯瞰是重巒疊嶂、林浪潮湧,樊圻深吸一口氣,夾雜著熱意的清新空氣穿鼻入胸,略微沉鬱的心境頓時豁然開朗。

“樊大人看上去心情不錯。”一道話語伴著腳步聲響起。

樊圻聞言,回過身來,淡然一笑,說道:“磨蹭了這些天,又約我在這麼偏僻的地方見面,真是一點都不爽利啊。”

“事關前途性命,在下不得不小心謹慎,煩請樊大人諒解。”來人拱手致歉,語氣中卻無半分歉意。

樊圻已完全轉過身,望向來人,入目便是一襲灰黑長衫,其人眉眼鋒銳,顴骨高突,發端簡易繫著一條白布帶,嘴角噙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

來人緩緩走近,看似自然垂下的雙手卻在袖中虛握成拳,渾身緊繃,似時刻都會暴起,而樊圻神情平靜,負手而立,背脊直挺,即使面前身負一流境界之人正在逼近,後退一步便是百丈懸崖,亦不見樊圻有半分動搖。

被樊圻稱為宋幫主的男子停在一丈外,肅然站定,沉聲道,“樊大人,如此高度,無論你與我是同境界或更高,摔下去都不會有活路,你就不怕我...?”

話只說了半截,樊圻輕笑一聲,反問道,“你會嗎?”

宋幫主搖搖頭,“我也不知。”

袖中半握的拳沒有鬆開,也沒有捏緊。

“你可以試試。”樊圻神色不變,淡然道。

宋幫主眼裡刺出銳意,刺向樊圻那張冷峻漠然的臉,卻如沒入深潭不見蹤影。

“哈。”宋幫主忽地大笑一聲,袖中雙手猛然抬起,一拳一掌做拱手狀,朗聲道,“開個玩笑而已,我怎麼會做如此冒犯樊大人的事。”

樊圻不置可否,“看來宋幫主是下定決心了?”

宋幫主點點頭,右手探入懷中,沉吟道,“樊大人,半月前你神出鬼沒出現在我金蛇幫重地,輕飄飄說了一番話後,又消失不見,瀟灑是瀟灑了,可著實困擾了在下好些天吶。我宋常是拒絕樊大人,繼續在離平城當半個土皇帝,頭上卻始終有龍蛇山莊這片陰影,還是答應樊大人,讓金蛇幫成為棋子,搭上鬼骨這艘大船?如此重大的抉擇,真教我斟酌難定啊。”

“這條路一旦踏上,哪還有回頭的餘地?雖然樊大人說我可以拒絕,繼續去當逍遙自在的金蛇幫幫主,不必擔心鬼骨對我有所不利,我自然相信樊大人一言九鼎,但怕就怕樊大人的某些下屬越俎代庖,主動替樊大人排憂解難,我一個不上臺面的小小幫派承受不起。”說到這,宋常停頓幾息,露出誠懇神色,緩緩道,“因而我選擇替樊大人辦事,既是有這番考量的緣故,也是因樊大人給出的條件太好,這些對樊大人來說可有可無的東西,已使我求之不得,我有自知之明,所以知足。”

樊圻靜靜聽他說完,無甚言語,只伸出手來。

宋常右手自懷中抽回,手裡多了一物,他隨手一拋,物件劃過一道弧線,精準落在樊圻攤開的掌心。

卻是一塊小巧的玉牌,溫潤的軟玉內浸著一條金色的小蛇。

“金蛇幫由龍蛇山莊一手建立,除我以外的歷代幫主皆為龍蛇山莊指定,這塊金蛇牌便是幫主的象徵與信物,現在它歸樊大人了,金蛇幫幫眾包括我,隨時候命。”

宋常神色如常,單膝跪地,沉聲道,“我把話掰碎了說得清清楚楚,甚至有點囉嗦,是希望樊大人不會因為此前我不果決的態度和些許試探而心生芥蒂,不把我宋常以及金蛇幫當自己人。”

“宋常,你野心很大。”樊圻收起金蛇牌,轉身俯望遠處離平城的輪廓,“你早就不滿偏居這座小城,可身為幫主,卻無自由,且你不是龍蛇山莊指派的人,他們不信任你,對你的制約也更嚴重。”

“想不到樊大人調查得如此細緻。”宋常站起身,說道。

“野心大是件好事,而且你很明智,能掌控自己的野心。”樊圻又往前踏了一步,幾乎半個腳掌都懸出崖外,他凝望天邊烈陽,說道,“中原的江湖廣闊無垠,那才是你該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