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雨之端 第二十一章 人如柴刀人如月(第2/2頁)
章節報錯
馬賊於這一役中丟下了不少屍體,但人少,馬不能少,他們在離開時將失去了主人的駿馬也一併帶走了。
這年頭,馬比人貴。
應覺循著奔馬離去的痕跡遠遠綴在這些馬賊後面,就像這些馬賊起初對商隊做的那樣。
記得小時候,張老頭經常教他一些看起來很沒用的東西,貪玩的應覺連私塾課都不願意上,哪裡肯去花時間記這些無趣的東西?於是在每日傍晚的問答過後,總等待著張老頭的一頓飽揍。到後來,他不得不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記下來,期間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搞得他當時甚至以為張老頭就只是想找個由頭多揍他幾頓。
直到今天,應覺才明白這些當初自己視為狼虎避之不及的東西真有用武之地。
不論是地理圖志、風土人情等基礎知識,還是奔馬、遊獵、追蹤、隱匿等偏門知識,應覺都有涉獵,雖說大都不精,卻能實用。
此時應覺已脫下護衛制服,換上了自己的白衫,畢竟現在是單人行動,沒必要讓無關人員也能一眼得出自己的身份。追蹤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在山中追獵動物和追殺敵人完全是兩個概念,但這群馬賊根本沒有隱藏痕跡的意思,況且追蹤算是應覺所掌握的雜學能力中很精通的一項,足以緊緊咬住馬賊尾巴。
應覺邊觀察道路邊馭馬而行,據他判斷,他只稍稍落後馬賊一籌。
追襲許久,東方天邊微微發亮,地上馬蹄印凌亂起來,同時也越變越淺,應覺抬頭稍稍四顧,便有所明悟。他停步下馬,牽馬就地尋了處水源,把它拴在一邊,任由馬嚼草飲水,接著應覺再復回到路上,順馬蹄印於茂草中獨身前行。
果然,沒走多遠,應覺便發現前方有一簡易營地,營地口一杆血旗迎風招展。
應覺坐在一大樹粗枝上,透過濃密的樹冠遙望營地,能隱隱看見那血旗的臨時營地裡正在生火煮吃食,應覺見狀,也掏出水囊乾糧坐在樹上就吃喝了起來。
才半夜奔襲,還遠遠說不上累,只是此時若不填飽肚子,或許待會就沒這個空閒了。
吃飽喝足後,應覺仍隱於樹冠中遙望。半晌,營地裡人影起起動動,收拾帳篷包裹似準備離開,這個一身白衫沾滿灰塵的年輕護衛卻不動聲色,直到眾馬賊包括崗哨皆離開一炷香左右,這才下樹上馬,循跡而行。
不多時,地上的印跡有了變化,本來如一線的馬蹄印,此刻卻分成了兩波,一波往荒原而去,一波往西南而行,應覺翻身下馬仔細端詳,他們竟分道揚鑣了?往荒原的馬蹄印多而雜,顯然是大部隊,而往西南方向的蹄印稀少,僅寥寥數騎而已,但在這數騎中,有那刀鬼——他的馬較之其他馬賊高大神駿不少,很容易辨認。
應覺抬頭望西南,西南是永歌。
血旗這個似山賊似馬賊的組織應覺之前便從羅叔那兒略微瞭解過,他們盤踞於離州襄南縣那邊的荒山野嶺,但又不像尋常山賊那般只佔道收買路財,而是經常會“越界”,例如這次劫離平商隊就已出其領地數百里,地上通往荒原的馬蹄印應該是要回襄南,可那數騎去向永歌意圖何在?
應覺揚鞭,策馬追去。
得知了刀鬼的目的地後,應覺就沒必要在半路攔截了,等回到了永歌,就相當於到了自己的地盤,那不是想怎麼揉捏就怎麼揉捏?掌握追蹤技巧的人能從踏土蹄印的深淺與距離大致看出馬匹速度幾何,應覺自然也能,他控制住自己馬匹的速度,始終與目標保持著一定距離,避免直接碰上前面數騎,那幾騎馬賊再如何小心謹慎,也無從料到竟有人如此追尋而至。
道旁林子漸多,應覺觀蹄印,一直無停止跡象,照這種不知疲倦的跑法,商隊近半旬才能趕到陽崇的路程,或許他們七八天就到了。
才出永歌便要回?張老頭會不會很失望。應覺自嘲。
塵土飛揚間,幾匹快馬賓士而過。
前方那幾騎卻並不是應覺預料中的寥寥數人,而是僅有一人獨行。
刀鬼坐於一頭神駿大馬背上,若風馳行,身後還跟著幾匹略遜一籌的駿馬,馬背空無一人,每至座下馬匹稍累,刀鬼就換馬騎乘,力求極速。
刀鬼毫不擔心自己行跡暴露,有人追逐又如何?能快得過我麼?待刀鬼到了那片富饒森林外圍的村鎮,即使別人趕上也來不及了。
因為在那兒,刀鬼要用懷裡剛搶到的東西,為他,以及他的兄弟們,去謀得一生榮華富貴。
思緒至此,刀鬼身體還有些微微戰慄,他實在沒想到這種好事會落到自己頭上,還記得約摸在十天前,刀鬼回到山寨中屬於自己的屋子,剛一進門,他便發現桌子上多了什麼東西。
他過去一看,是一張尋常紙片,上面寫滿了端正中透著一股奇灑意味的蠅頭小楷,別看他先是農民再是賊首,刀鬼還真識字,細細閱讀,刀鬼臉色變了又變,裡面寫到不少他自認為無人知道的隱秘,然後向他提出了一場交易。
以一個未知的東西,換上一場滔天富貴。
像他這樣殘忍多疑的人,本不可能相信別人的字據約定,但以那位之口說出的話,刀鬼不得不信,不敢不信,不願不信。
到了永歌后,他的賊首生涯就該落幕了。
一整天追擊,斜陽將落。
一匹矯健的雪白大馬背上,看上去頗像個遊俠的佩劍白衫年輕人眉頭皺起,他發現他有些跟不上對方了,那幾名馬賊的速度有些不正常——他們從不停歇,連慢下來的時候都極少,但他的馬匹需要休息,自然而然地就拉開了距離。
應覺略一思量,便大致想明瞭情況,先前還擔心與速度過快跟馬賊撞上,真是多慮了,前方應只有一人,帶數匹快馬輪換騎乘,才能保持如此迅速不變。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再急躁,該休息就休息,該吃喝就吃喝,甚至還有空去溪邊清洗了下自己衣衫。
是夜,應覺再動身,明月昂首,周圍幾點繁星時隱時現。
地上白衫,白如天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