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片刻,錦袍人熄滅蠟燭,黑暗剎那間瀰漫開來,他卻有若未覺。錦袍人轉身走出狹窄的密室,石門外是一道同樣簡陋的石階,在黑暗中向上延伸而去。

錦袍人穩穩地踏在石階上,一步一步往上邁去。片刻後,他停了下來,石階似乎到了盡頭。

“咔咔。”幾聲輕響,幾道光線從石縫中透了出來,緊接著大放光明。

石牆完全敞開,外頭卻是一排排整齊的書架,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寬大的書案,如墨般濃稠的暗色令它顯得很是低調深沉,其上卻放有一方掌心大小的古硯,硯臺一端立起幾座險山,古松倒掛,絕壁間若有道湍流垂下,直直落入硯中的天池,一看就是極為名貴的藝術品。

此處是一間書房。

錦袍人自漆黑通道內走出,石壁緩緩合上,他緩步走到寬大的書桌邊,桌前有張同樣暗沉色調的硬木大椅,座椅上沒有任何軟墊,靠背扶手稜角分明。錦袍人坐下,背微微往後靠,身板挺得筆直。

書房內光線不暗,映出錦袍人的臉,他看起來年歲並不是很大,頂天就三十歲左右,但他眼角的細微皺紋和雙鬢的霜白卻遮掩不住,人已中年卻依舊英俊倜儻的錦袍人輕輕拿過那方桌上的硯臺,硯中池隔夜濃墨仍如新磨。這方古硯名為“絕松”,質溫如玉,扣之無聲,存墨不腐,於端硯中也是上上之品,經名家之手雕出絕壁倚松象,那位大家如今故去,此硯即成絕響,其價連城。

錦袍人從筆架上拿起一支最常用的硬毫筆,在硯中左右輕蘸,端正姿態,一筆落在桌前鋪開的大宣上,他表情無比認真,毫墨揮灑,一氣呵成。

宣紙上出現一行如龍蛇舞動的字,筆畫勁力十足,彎折處若刀削般鋒芒盡顯。

“山雨欲來風滿樓。”

錦袍人低頭望著這行字,輕聲念道。

他放下筆,在旁邊書架上隨意抓了一把,然後徑直走出書房,穿過走道,進入亮堂的長廊,兀地停住了,身上若有威勢散發的錦袍人負手站定,一言未發。

在其身後,一個人影忽然自長廊中浮現,同時一個嘶啞的聲音傳來:“蹤跡已確認。”

錦袍人默然幾息,輕聲說道:“知道了。”

說完,他身形一動,重新往前走去,那人影靜立不語,尚未動作,直待錦袍人不見後,其身體竟漸漸淡去,化成了陰影。

錦袍人繼續順著長廊走著,廊道兩旁欄杆佈滿古樸而精美的雕紋,如雲團聚又飄向一人合抱的欄柱,廊頂離地一丈,兩端簷角突出之處皆掛上了小巧風鈴,此時風起,風鈴便輕輕作響,大有一種清泠意味。他走過長廊的一個拐角,出了純色黑瓦搭建的屋簷,踏在錯落有致的卵石道上,步入院中。

說是說院子,但似乎稱為園林更為合適,院中細碎的卵石道旁皆是各類觀賞綠植,葉子上還掛著不少露珠,瞧著就清新喜人,綠樹一過便是假山,近兩人高的山岩極為逼真,巨石古松銀瀑一一不少,仿若直接將一座崇山峻嶺用那仙人手段給搬了回來。錦袍人如散步般慢慢走著,賞過山再賞水,連著卵石道的是一條不寬的木橋行於清澈池水上,其實說池也不太妥當,這分明已是一片湖,錦袍人憑欄低頭望,湖中自己的倒影隨水波盪漾著,一條條寓意祥瑞的錦鯉竄來竄去,時不時躍出水面再復落下。

一隻似女子般纖細的手伸出欄外,手指細細搓揉,把剛才在書房裡取的魚食一點點灑進湖中,頓時不知多少錦鯉簇簇擁擁如泉湧來,擠在一堆,爭搶起今日的第一餐。

“二十年了,你終究要死。”錦袍人看著魚群湧動,低聲說道。

錦袍人靜靜凝視粼粼水面,天色卻突然變暗了些,他抬頭望向天空,朵朵烏黑的雲團正飄過來,同時似有點點雨滴落下,他捏了下拳頭,直腰再行,步速不急不緩,踏過橫跨整片清湖的木橋,穿過錯綜的亭閣廊道,最終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大殿中。

四根鳳舞鎏金大柱撐起了大殿的四角,頭頂橫樑交錯如穹頂籠罩,錦袍人踏上金紅色的地毯,順著臺階,一步步走向大殿正中。

“撲通。”他伸手按住微微起伏的胸口。

錦袍人轉身,此時在強盛的光線之下,他身上的錦袍清楚顯現,那是一襲以金色為底的華麗袍服,一條條紅色繡龍躍然於身,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然後,他坐在了那張獨屬於他的王座之上。

王座稜角飛揚,金光閃耀間,如有一把大劍氣勢凜然地倒插於背後,劍身兩條雕龍囂張地盤旋而出環繞於兩邊扶手上,錦袍人坐正了身體,雙手緊握龍頭,眼中突然探出無比凌厲的光芒!

“來人!”錦袍人一聲大喝。

話音剛落,便有穿著藍色宦官袍服的一人從大殿門口疾步走來,躬身抱拳,道:“回陛下,奴才到。”

“宣風統領入殿。”

“是!”又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大殿內已無他人。

錦袍人略微傾斜了身子,一手撐著自己的臉頰,頭上皇冕珠簾垂下,遮住了半張面孔。

轟隆!一聲巨雷鳴響,大殿內隨即也閃起白光。

錦袍人一動不動,目光飄向了殿外。

外面的天空愈加灰暗,雲陰沉得像要壓下來一樣。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卻不在繁茂的枝葉上停留,冰冷的雨水順著葉紋流淌著,最終落在地上,沉沒在泥土中。

在無人知曉的這一刻,故事悄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