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12(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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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得再大也是徒勞,米粒大的淚珠子一顆一顆滾了出來,順著臉落下,掛在下巴上搖搖欲墜,最終不堪重負滴落下去,和捲上來的浪融為一體。
“那個工地本來就是負資運轉的,老闆一聽鬧出人命,帶著施工隊就跑了,連我爸的工資都沒結。我媽沒有工作,在家門口的花圈店裡打工紮花圈,我媽紮了一輩子的花圈,沒想到紮的最後一個,是給我爸的。”
顧非池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一個浪花打過來,濺起的水珠粘了幾點在他手上,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混著周且的眼淚。他的手不自覺握了握,想往前伸,卻又沒實際動作。
“我爸去世以後,我媽一個人養活這個家,爺爺奶奶去世早,幫襯不上什麼,好在也沒有要贍養送終的煩惱。外公他們心疼女兒,好幾次勸我媽改嫁,但我媽為了我,還是沒聽他們的,就這樣當著寡婦,一當就是幾年。”
“我從小就知道家裡沒錢,在學校盡量不跟同學起爭執,班裡的大塊頭看我長得小,都管我叫瘦猴,還找我要保護費,他們知道我沒錢,是故意找理由打我的,我知道,但我不能還手。每次捱打,我就用手護著頭,這樣傷不到要害,也就沒有必要去醫院,最重要的是,不會被我媽看出來。”
說著說著,周且突然像發了狠,眼神逐漸變得淩厲,連帶著話音也變得咬牙切齒。她緩緩抬起胳膊,將袖子拉了起來漏出手臂,一條條歪歪扭扭的疤痕凸起,在瑩白的手上顯得格外猙獰醜陋:“他們打我一次,我就用小刀在胳膊上劃一橫,我要記著,到底捱了多少打,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遲早要還回去。”
聽到這,顧非池才知道為什麼周且從來不穿短袖,就連參加晚宴的禮服,也全是帶袖子的,要麼就是自己配上一雙與整體風格完全不匹配的蕾絲手套。
“後來我媽也死了,過勞死的。”說到母親,周且一開始勉強還能壓制的話音有了明顯的哽咽,稀碎的嗚咽音時不時從牙縫裡蹦出來,卻又被主人強硬地壓回去:“我媽死後沒多久,外公受不了打擊,也跟著撒手人寰。外婆老了,城裡生活成本又高,沒辦法養活我,她只能帶著我回鄉下老家,在院子裡種兩畝菜,再養兩只雞,才勉強把我帶大。”
她轉頭看向顧非池,突然笑了,臉上掛滿了水漬,笑的時候,嘴裡還有透明的絲,形象簡直糟糕到了極點。
不過周且不在乎,她毫無包袱地接著沖顧非池笑,問他:“你知道嗎,我外婆連菜苗和雞崽,都是管別人借的,她靠撿破爛收廢品把我養到了12歲,我很捨不得她,我很愛她,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看著外婆在廢品站,因為不願意少給一兩毛錢跟人掰扯,被廢品站的老闆扯著脖子罵的時候,我就發誓,我發誓一定要掙錢,我要掙好多好多錢給她。”
“可老天好像就是要跟我作對,那年冬天,它帶走了我的外婆。”
說到這,周且已經泣不成聲,她捂住臉,袖子因為這個動作往上蹭,露出了胳膊上明顯、扭曲的傷疤。
顧非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生死麵前,再多的安慰,都彌補不了半點哀傷。他只能不發一眼地站在原地,給周且一個發洩的地方。
周且哭了好一會才止住哭音,她的故事還沒講完,等調整好了情緒,又道:“外婆死後我就輟學了,離開學校前我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拿板凳給大塊頭的腦袋開了個瓢,他打了我多少次,我就砸了他多少下,雖然其他幾下都是砸在身上,我該慶幸那個時候他用手捂住了頭,不然要是把他打死,今天我就不會站在這了。”
“因為這件事,我進了少管所。但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再加上是個孤兒,沒錢賠醫藥費,在少管所裡待了兩個星期。”說到這,周且臉上沒有半分異樣,反而還帶著驕傲。
“再後來,我就進入社會打拼,燒烤攤端盤子,路邊給人擦鞋,發傳單倒泔水…..我什麼都幹過。直到16歲年齡到了,才進廠打工,我原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過或許老天爺自己看不下人間疾苦,讓我遇到了你,顧總。”
叫“顧總”這兩個的時候,周且眯著眼,扯出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看著他:“我第一次睡那麼軟的床,住那麼大的房子,吃那麼好吃的飯,我卡裡第一次有這麼多錢。甚至我總在想,是不是我太缺這些東西了,所以精神出了問題,幻想出這一切。每當我認為這事幻象的時候,事實又會提醒我這就是真的。”
“從泥潭裡爬出來的人是沒有羞恥心的,我不會拒絕你給的每一筆錢,我把它們都存著,每次看見那些存款,那些數字,我就像瘋了一樣覺得爽,我才有那麼一點點的安全感。為了讓你多給我這些東西,我甚至調查了你喜歡的那位…..”
周且嚥了下嗓子,話音有些啞:“那位黎堯小姐。”
聽見這個名字,顧非池眼神一動,深邃的瞳孔中聚集出暴風來臨似的晦暗。
“我承認我的手段不光明,甚至可以是下作,但我今天說這些不是為了博取您的同情心。”周且往後退了一步,認真而嚴肅地看著顧非池,說了一句:“抱歉。”
隨後,她緩緩彎下腰,對著男人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