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尤黨?”有人發聲。

高爵朗聲堅決道:“是上庸的人。”

“不可能!”皇帝斬釘截鐵,“太傅用計,引蛇出洞,將東都乃至我大魏境內的上庸、牧國、南江、瓊州等國的細作、刺客一一拔除,早已肅清乾淨,這幾年對於商貿等事,大魏也一直嚴查不怠,上庸的細作,要混進來,談何容易?”

高爵點頭稱是,繼而低眉道:“大家懷疑尤黨,無非是為著近幾年,尤黨的事兒鬧得最大,樁樁件件對準了他們,可是,尹出雲的兵是上庸給的,西山要塞的聯軍也是上庸摻和的,論安排間諜之事,上庸也是拿手,上庸多依靠經商,而我大魏又對其屢屢禁商,日前他們梟了種仁的首,不就是給我們立威的嗎,官家天裁,尤黨已平,是外人所為。”

皇帝一句一句地隨他陷入沉思。

是時,官博識一步跨出,腰間別著的笏板搖搖欲墜似的,他質疑道:“高大人,你是說東都的查防不嚴,才導致的這次事情嗎?”

“京兆尹轄制東都,事無鉅細,一一過問,自然不是你的錯,你也別激動。”高爵知道他是急於撇清關係,嘴上沒有太多爭辯。

“依臣看,高大人說得有理。”申乃安旁觀一陣兒,才悠悠開口。

皇帝知他話不多,但一開口就必定是金玉良言,故而忙回了神問道:“子肜說說看。”

申乃安因是行禮答:“回官家,咱們最近都太看重域內了,所謂燈下黑,臺盞過大,底下反而看不見光了,有的人便好做手腳了。”

“說吧,你宣慰司得了什麼訊息。”皇帝料定他手裡是有真玉真金的。

申乃安搖了搖頭,眸光凝聚,看著一隻香爐的爐耳,緩緩道:“並無新的訊息,只是臣將最近發生的事排起來看,對應上的人,仔細一看,大有來頭。”

“朕也思忖過,並未覺得有什麼深意。”皇帝不以為然。

申乃安抿唇一笑,即道:“官家可都想到了?”

此言一出,室內悄然落聲,靜侘中多了一絲陰謀的氣息,仿若冰中凍住的一條魚,生死一瞬。而已。

“你什麼意思?”皇帝緊張起來。

“太傅,沈可人,以計誘出尤黨,他生前一掌三寺,鴻臚寺事關接待外賓,他從中斡旋很久,干預經商,牟利叛國,為保周全,他也買通了軍隊,就是勾結了尹出雲,軍、商、官,相互庇佑,所以出了尤黨之事,尹出雲才慌亂出逃,這當中少了一個人,一個商人,或者說一個最厲害的商人,那便是種仁,故而,種仁為了避禍去了上庸,至於上庸為何殺了種仁,臣猜測,是他走漏了什麼訊息,這便要說到霞關退兵了,牧國的態度,一直很明朗,就是打,他們遠在西北,自從那察汗王掌權之後,就一直偃旗息鼓,坐觀中原之鬥,這次能和上庸聯兵,謀的也是錢糧,上庸搞這麼一出,無非是為了讓官家對尹出雲更懷恨在心,抽拿大部分兵力,對付登州,登州這個地方選的就很好,背靠汪洋,易守難攻,上庸算了兩手,第一手,是尹出雲心知開弓沒有回頭箭,必然會和大魏抗爭到底,且他的家人都已被您所殺,怨恨已結,上庸只需要從海上運兵,以地利人和消耗大魏,就能為西山要塞取得關鍵之勢,這便是第二手,攻破霞關,長驅直入,滅我大魏。”申乃安說的風輕雲淡,指點江山的飄然風氣,讓眾人背汗淋漓。

眾人更是驚歎,這當中的曲折,聞君一席話,當真透悟。

皇帝愣住,但是很快就明白過來,他深深從鼻子吸入一口氣,而後長嘆著從口中撥出。

“申大人一語中的,”羅保朝也站了出來,“如今,西山退兵,緩攻之計,再來一出東都爆炸,矛頭指向,都在尤黨,在登州,官家正好西撤兵再東發兵,掉進了上庸的圈套裡,後果難料。”

皇帝咬緊牙關,似要起身,大責太監在一旁趕緊上來攙扶,皇帝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這一環扣一環,沒想到是這樣落下來的,看來這東都內的水深得很。

他環視諸人,底下站著的,都是他最信得過的參政大臣們,但他又都不信。申乃安是謀士,縱橫策劃的鬼才,但他太野,不好駕馭,只能順聽。高爵與羅保朝是志士,立砥朝堂的忠臣,一心為國為君,但是又各有心計,且聯姻其他重臣,難保不會成為權臣,隻手遮天。官博識是直士,胸無大志,商人本性,好在聽話,能做事,但難成氣候。剩下的兩三個,都是聽話的順臣,沒什麼主見。

他最信的那個人,不在其內。

“殿內諸卿,都是我大魏的肱骨之臣,上庸亡我大魏之心不死,天下不平,原以為只是兵戎相見,可此時已經死傷了無辜百姓,朕不能再忍,為了大魏,須定下一條計策,將東都內的細作拔除乾淨。”皇帝面色肅然,“事涉國樞,不可輕言,審山瀚,速去取鐵書來,朕與各位愛卿,立下金石盟書。”

趙漢太帝建國時,為功臣設下丹書鐵券,實為免死金牌。與鐵券不同,鐵書是為了盟證,刻下溝槽,填設金粉,為金石盟書。

高羅等人心頭一沉,知道這是皇帝不信任的表現,卻也無計可施。眼看著大責太監領命要出去,申乃安即刻道:“官家,恕臣冒犯,倒也不用這麼麻煩,既然事明,臣已想好對策,還望屏退左右,君臣一謀。”

“子肜?”皇帝眯起了眼睛。

“此計連環交縱,不能入他耳。”申乃安鐵了心似的,語氣堅決。

皇帝輕哼一聲,即當他算,便道:“諸卿且去體元殿小憩片刻,審山瀚,備好茶點,朕待會兒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