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文章會這日,定在東都城郊的帝子臺,皇帝和皇后自然沒有親臨,只是讓薛赫、沈可人主持,太子魏敬一坐鎮。

王皇后在長門宮,耳報神也是一刻一報,一時也不能停歇,她倒是想親眼看看,這個羅明,究竟能丟人丟到什麼地步。

東都棗子林帝子臺,本是前朝登明寺的舊址,只因本朝國寺重新建在南郊,更名為隆興寺,此處便改為了郊外行宮。皇帝偏愛金陵風光,帝子臺中挖了一方池子,名為淮湖,四處栽種楊柳,臨水搭建高臺,名為遏雲,淮湖南面又開了一間書堂,親書牌匾“知無盡”,便是今日文章會主場所在。

薛赫的主意,讓不怎麼出名的來賓都在外頭的花園裡自行結對聊天,每個人最後遞交一篇文章即可,收錄在冊,今後要編纂《谷節文彙編》。而一些重頭戲,都在知無盡書堂裡。此間諸位,上座的是魏敬一,沈可人坐在他右側,薛赫坐在左側,旁邊列坐的幾位,要麼是文嗣院的大學士,要麼是王公貴族家的門客先生,總之都是東都有名的人物。唯獨羅明自己,單坐了一張桌子前。

這也是薛赫的主意,這張桌子還有個別稱,叫“秀良雅座”,坐上這位子的人,便算是擂主。這不是針對羅明,只不過銅瓶掣苗,羅明選到了一根好的麥苗,而薛其是選了一根不好的。僅此而已。

“我再重申一遍,文章會,知無盡一擂,只有薛其是和羅明兩位參加,按照規則,兩位有三場比試,分別是燕啄、鷹對、鵬飛,燕啄,便是引經據典與解釋,鷹對,由太傅出題,二位以此為點,進行爭辯,鵬飛,以半個時辰為限,分別寫一篇文章遞上,自然,這文章的主題也是太傅決定。”薛赫站在當中,頗具威嚴,朗聲宣道。

羅明如坐針氈,他只得低頭看著桌面,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燕啄,文如春泥動不得,須得燕喙巧啄雕。出自《文心歌》。鷹對,刀刻竹上字,筆書人間事,文如蟻浪,對似鷹鉤。說的是,文章好像螞蟻形成的浪潮一樣多,而其中針鋒相對的那些,就像是兩隻鷹嘴相對一樣尖銳。鵬飛,文思自如鵬飛盡,摶去浮雲接碧霄。出自《文思歌》。他的腦子裡反覆出現著這幾個名詞的出處,若是要再多想些別的,便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以金鑼為號,悶鼓為記,三槌之內不能應答的,視作失敗。”

薛赫轉身走到一面張掛的金鑼面前,慢慢拿起小棒槌,敲響此鑼,聲音響脆,也飄遠流長,外頭的人一聽這鑼音,不由得面面相覷,愣了好一會兒,才都蜂擁至書堂外頭,要看今日的主擂。

與會的除了這些學子,各家的夫人和女眷也都在帝子臺外側賞花散步。自然,官南慧也到場,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紅色的裙衣,袖口清楚繡著一圈雲雀,款式大方,並一件錦中花衫,外披著雲螺的半臂,梳著普通的三環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首飾,唯獨身前繫了一條珍珠搭子,東都羅婦坊的手藝。不出眾,卻也不樸素,這就是官南慧的小女兒心機。

她站在一棵新栽的桃樹旁,伸手正撫摸著樹葉,好似對鏡自誇顏色美,滿臉的堆笑。

“哎呀,是高家的大姑娘!”

“她也來了啊?”

“這種集會肯定是要請她的,不都說她和太子早有婚約了嗎?”

“走走走,咱們過去看看。”

正這時,身旁走過兩三個女子,聽得她們說話,官南慧的臉色不禁僵硬起來,那笑意也漸漸消失。官南慧一直自詡東都第一才女,同齡人之中無人出其右,但是,偏偏有這麼一個人,讓她這種天真的自大化為泡影。那便是高青齡。出身,是東都名門,皇帝賜名,太子同生,外祖是大博士,父親是大總統,更兼褒號“東都女魁”,還被傳與太子早定婚約。這樣的女子,硬生生壓了她何止一輩子去,來生轉世,這種差距也難以填平。

她時常會以此做比較,總覺得自己出身不好,才導致了自己做不成東都女子第一。

持妒心觀人,滿眼是好,不見其難。

眾人都趣前去和高青齡問好,官南慧便跟著走了上前,進前才看見,高青齡與她一比,那可真是雲泥之別。今日她梳著拜月發,滿綴翠石玉珠,姣容貼雲鬢,十指蔻丹塗,眉心一點六生花,勝雪白頸掛著守心串,一件湖藍明色裙衣,外罩蒼山雲色半臂,挽著兩霞綃,腳蹬杏色貼金鞋,真可謂華貴雍雅,氣度非凡。這一出來,就是太阿壓倒群山,任誰也比不過。

官南慧都不敢看自己的衣服,與村姑何異!

而且她慣愛笑著示人,從無人見過她的笑臉拉下去,她彷彿不會生氣,真真如仙子臨凡,萬點春雨與一場春風,沐櫛眾生。

“姐姐們都太客氣了,不必擠在我跟前的。”她莞爾一笑,還與一人輕輕搭手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