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屹分別,兄弟二人便徑直回了家裡,一進門,便有丫鬟引著他們到了正廳,是時,羅保朝正在這裡等著他們二人。

羅沉一進門,就看見一旁的桌子上擺著兩盤琉璃玉果,這東西是西域進貢的,東都內不多見,估計是陛下賞賜的。羅保朝手裡正盤著一塊未經雕琢的石裡青,玉石給磨出了亮色漿衣,如肥肉冒油一樣閃閃發亮。羅明不清楚,但是羅沉知道,自己的父親很少把玩這塊玉石。

“你們二人坐就行。”羅保朝有時會不自覺地把朝堂之上的威嚴之姿帶回到家裡,羅沉很不習慣。

“爹,可有什麼事兒?”羅沉坐下之後就開口問道。

羅保朝遂道:“你先別說話,我有話問明明。”

羅沉旋即噤聲,羅明坐直了身子,“父親大人,您說。”

羅保朝便沒有遮掩,直道:“如果說為父不希望你做太子伴讀,你可願意?”

“父有命,兒不敢不遵,可是君有令,臣也不能拒絕,君與父,如若有意願上的背離,做兒子的也是做臣下的,必須要捨棄一個,絕無兼得的餘地。”羅明沉穩應答,目光有許多閃爍。

“啊,是《少叔言》最後一篇。”羅保朝知道這句話的出處。父令,子從,君令,臣順。君父為逆,兒臣毋寧,不兼。

羅明亦道:“李少叔借寡子的話,說與自己的父親聽。”

“所以你也借這句話回答我?”羅保朝頓覺自己這個兒子有些意思,“可是你沒有給我答案,我想聽你自己說願不願意。”

“兒子不孝,不願意。”羅明回答的很直接。直接到羅沉有些驚訝,他長大了嘴,差點就喊出了聲。

羅保朝沒有多說話,臉上笑得很和藹,“很好,還像是我們羅家的孩子。”羅保朝之前只是從句容的族人來信中知曉一星半點關於羅明的訊息,他也不會專門寫信詢問,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在乎。信中只說他身體好不好,胃口怎麼樣,從來不多提別的,做過什麼出眾的事,捱過什麼教訓,一概沒有。但是比起羅沉這個養在身邊的兒子來,羅明與他相似多了。

“兒子只有順了陛下的心意,才是順了父親的心意。”羅明這個歲數說出這句話來,不太正常。羅保朝聞聽,微微變色,而羅明接著道:“這是沈太傅告訴我的,他說,我回家之後,父母必定會問我願不願意一事,也是他讓我用《少叔言》裡的這句話應答的。”

“他還說什麼了?”羅保朝與沈可人交情雖淺,但是政務上牽連甚多。

“他也問了我願不願意,我回答是不願意。”羅明一一道來。

羅沉在一旁終於憋不住了,插嘴道:“你不願意那就不做了,趕明搞砸一件事,讓太子自己趕你就是。”

“胡鬧!”羅保朝低聲喝止。

“本來就是啊。”羅沉的聲音也小了下去。

羅保朝把手裡的石裡青放在了桌子上,沒有再搭理羅沉,接著問羅明:“沈太傅怎麼回答你的?”

“太傅便說,這件事只有願意這一條路,兒子只有順了陛下的心意,才是順了父親的心意。”羅明終究還是低下了頭。

這件事,沈可人做得很對,甚至比羅保朝這個當父親的都做得對。他給羅明點出了一個道理,一個其他十歲的孩子都不會輕易明白的道理,那就是君與父的關係。君在上,父在下,先從臣子之職責,再做家父之小兒,只有這樣,才能保全整個家門。這是最大的孝順。沈可人經年浸淫帝王家,兩雙眼看盡了君父臣子的關係,所以,他才能做太子師,只有他會時時刻刻教導太子,如果陛下以皇帝的身份說話的時候,絕無違逆的餘地,如果是以父親的身份說話,也絕不可能撼動聖旨的威嚴。

此間諸事,只論君臣,不論父子。

“以後多讀書,你的路還長著呢。”羅保朝看定羅明,心裡說不盡的千百滋味。

從正堂出來,羅沉沒說話,倒是羅明,難得地跟他搭話。

“哥,你是不是有心事?”羅明怯怯地問道。

羅沉一回身,站住了腳步,遂問:“沒有啊,怎麼了?”

“我以為哥生氣了。”

“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父親。”羅明心裡擔心他會吃醋,因為父親明顯更關心自己而不是羅沉。

羅沉笑了笑,“你多慮啦。”

哪有不吃心的少年,哪有不爭愛的孩子。自古高門大戶裡,兒孫爭的,不就是這份父母寵愛嗎,得父母寵愛的,那就是衣食無憂,父母不愛的,少不得落寞心傷。羅沉是個重自尊的,外表不顯露,不要臉,內裡卻比誰都看重這個臉面。自然,他也很看重父母的誇讚。但是,哪個少年能察覺,父母藏得最深的那份愛。

羅明無話可接,旋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