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來時,他只帶著一個行李箱,離開一刻,還是那個布滿細小劃痕的箱子。他走之前把屋子仔細打掃了一遍。即使這套房子有傭人清掃,他還是神經質地不想遺落任何個人物品。

下午的日光靜謐得透出死氣,映照空空蕩蕩的客廳。姜若把行李箱放在玄關,忽然記起,自己第一天來到這兒的場景。

是鬱家司機送他過來的。他不知鬱明簡什麼時候回來,怕弄亂、碰壞別人家的東西,雙手抓著褲腿,傻乎乎坐在沙發上,侷促無措地等待著,一直等到深夜。黑暗籠罩房間,不真實感越來越強烈,他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夢境,因為寂靜裡不斷放大的不安,忍不住想要逃離。

突然,玄關的燈亮起來,逃離的念頭被扼斷。他慌張抬頭,看到高大英俊的apha回到家中,隔一段距離,微微皺著眉打量他。

姜若腦海裡回蕩一聲輕響。

他怔怔注視對方,心中一個念頭情不自禁。或許……或許吧,他也能擁有一點點微渺的希望呢。

姜若沉默抓住行李箱的拉桿,轉過身,在關門聲裡,離開了這套生活過大半年的房子。

宋玲在k市有套小公寓,因為租戶工作調動沒再續租。她問姜若願不願意住她那兒,小區環境不錯、房中東西也全,就是位置偏僻些,離市區遠,坐公交到市中心要一個多鐘頭。

姜若對於繁華喧鬧的市區本就沒有興趣,可以整天足不出戶地作畫。何況,他絕不可能再回姜家。姜為臣聽到他離婚的訊息大發雷霆。姜若被斥罵時一聲不吭,低眉順目的模樣更讓其震怒,甚至差點動手打姜若。柳荷不停在旁邊勸解,姜為臣鐵青的臉色才勉強緩和。

姜若自始至終沒開口說話。

離開姜家時,柳荷喊住姜若。

兩人站在門外,光影移動,草坪的顏色漸漸變暗。

柳荷點支煙,邊抽邊問:“為什麼跟鬱明簡離婚?”

姜若沒回答。

柳荷並不抱有姜若回答她問題的打算。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時她就知道,姜若柔順乖巧的表象下,其實性情非常執擰。

一直以來,姜若都讓柳荷感到不自在。

姜若不喜歡她,無論她怎麼裝作好媽媽的樣子,姜若都不可能、甚至根本不嘗試接受她。對於同父異母的弟弟也一樣,無論姜舒願在最開始,怎麼親近姜若,姜若也只是緘默地迴避。

姜若無聲的做法,無時無刻不提醒柳荷,她是不光彩的介入者。

“我不明白,”柳荷吞吐煙霧,“小願沒爭過你,你已經贏了……”

姜若說:“我沒想過爭什麼。”

柳荷困惑地挑眉。她一步步從爛汙裡爬上來,不爭、不搶,就會被人狠狠推下去,摔回泥沼裡。她無法理解姜若。

姜若租下了宋玲的公寓,轉賬過去,宋玲又退回一半租金給他:“不要跟我見外。”

“玲姐……”

“房子給你住我也放心。”宋玲笑笑,“如果真覺得不好意思,就多來畫室幫我忙,最近真是忙不開呢。”

姜若只得接受宋玲的好意。他把所有存款攏到一起,加上剛收到的版權費,一共三十四萬,全部打給了姜為臣。

原本他就打算這樣做。存夠錢,還清姜為臣對他的撫養,徹底離開姜家,然後,租一個安靜、不貴的小房子。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最初。

搬家後,姜若清掃房屋、整理物品,搞了一整天衛生。他並不心急,做得很慢,時不時停下來在陽臺發一會兒呆。從小陽臺能夠望見一片樹林,日光在搖晃的草木間變幻。暮色漸漸下沉,房間裡彌漫開涼氣。

一天沒吃東西,姜若不想費力再買菜做飯,簡單煮了碗泡麵,拆開一次性筷子,一個人坐在桌邊安靜吃著。

夜晚夾雜涼意的風,從敞開門的陽臺吹入,掃過他的發絲。

姜若放下筷子,走過去打算關上陽臺門。門鎖有點松動,鎖了好幾下都無法關緊。姜若索性放棄了,回到餐桌邊,繼續吃剩下的半碗麵。

吃著吃著,他咳嗽了幾聲。

咳嗽很快停止,喉嚨與鼻腔的酸澀卻無法緩解。姜若吸吸鼻子,淚水卻在這時毫無徵兆地落下。

姜若低下頭,急匆匆吃麵,試圖用吞嚥迫使淚水打住。可是淚水仍然不停滾落,滑入嘴中,喉嚨,胸腔。

筷子沒拿穩,啪嗒掉在地上,姜若彎腰去撿,卻忽然喪失力氣,連站起身也做不到了。淚水模糊了視線,他蜷縮在冰冷的地面,手捂住臉,脫力地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