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伯!孫伯!”他一迭聲地叫道,“去取家法來!取家法!”

本來就受了刺激,如今自己閨女竟公然跟個男人跑了,嚴大人覺得有點兒上頭!小兔崽子,你等會兒回來的,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兒!

老爺要動家法?看來是真氣著了。孫伯顫微微取來了戒尺遞了過去,然後同胡嬸、小珠齊刷刷地看著嚴文寬拎著家法團團在院子裡轉了三圈兒。他們仨倒不似梁水、溫堂那麼著急。那倆人來得晚,閱歷淺,尚不知道這天地合一,萬物相生,萬物相剋的道理。用在咱們家就是,老爺生小姐,小姐克老爺,天理道法,莫有意外。

……

華燈初上,芳滿樓今日並沒有往日的歡騰喧囂,反而稍顯冷清。秦主恩今晚又大手筆地包了整夜,攜了一位面生的小公子來此處“開眼界”。可卻並未如往常那般紅飛翠舞地熱鬧起來,只是求清靜似地躲在紅袖的添香閣飲茶清談。那添香閣內,此刻紗影緲緲,香氣繚繞,美人隨侍,賓主盡歡,一派雅緻溫馨,恍若神仙洞府。

煮茶的風爐用紫銅所鑄,小巧玲瓏,刻紋精美,裡面架的是無煙銀霜炭,爐火極旺,以致爐身燒得通紅髮亮。

當年后羿射下的那幾團太陽是不是就如眼前這風爐一樣,紅亮滾燙?若落到地上,也不知會不會燙死個人。紅袖想得出神,手上的芙蓉團扇卻未耽擱半分,不疾不徐地扇著那爐火。

可也只是一瞬的恍惚而已,她便醒過神來,不禁低頭自嘲一笑。松花色的撒花縐紗袖口輕擺,緩緩帶來一陣香風,兩盞琥珀色的馥郁茶湯被恭恭敬敬地呈到兩位貴人面前。

嚴恬略欠了欠身子,接過那茶盞,暗中卻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寶藍色織金雲紋直裰。大概因這衣服是成衣鋪裡現買的,並不十分合身,所以穿在身上直覺得彆扭。

秦主恩拽著她跑出嚴家小院後,十分伶俐地就近去車馬店僱了頂小轎,把嚴恬往裡一塞,然後直接抬到佟大福家。他秦主恩怎麼也算京城裡響噹噹的響噹噹。領著個大姑娘滿街亂跑,估計出不了半日全京城的人就會共襄盛舉,全情投入到他的又一次桃色新聞當中。若如此,他一個男人其實倒沒什麼問題,甚至樂見其成,就怕嚴恬會覺得他別有居心。

他倆現在各頂了一腦門子的官司沒理清,實在不應節外生枝,更不能讓嚴恬對他再多顧慮一分。因而只他倆時秦主恩反而比平時更規矩周全。先吩咐佟大福的媳婦苟氏去買來嚴恬女扮男裝的應用之物,又命二祿去包下芳滿樓,再讓三壽帶了一隊兄弟四下暗中設了關防,這才放心領了嚴恬來見紅袖。

福祿壽三人被使喚得團團亂轉,又如此興師動眾兼小心謹慎,竟然只為了一個嚴恬?!紅袖心中不禁又贊又嘆,只道情之一字實在無理可講,像秦主恩這樣的人竟也會這般患得患失。

獻完了茶,紅袖起身飄然一拜:“紅袖在此謝過二位大恩。”再抬首時雖滿臉笑意,眼中卻閃著淚光,“臧高升伏法,紅袖也算大仇得報,了卻一樁心事。可紅袖身無長物,又出身下賤,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報恩的。只能親手燃爐煮茶,聊表心意。”她沒說是什麼大仇,在座的兩位也從未問過。大概會以為是送她重回狼窩的仇。可紅袖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嚴恬或許能猜到點兒什麼。即使不多,但卻一定懂她此時的痛快與釋然。

女人和女人之間有時很微妙。男人總說士為知己者死,只覺得女人間不會有什麼真正的情義,有的也不過是圍繞或爭奪他們而生出的虛情假意,勾心鬥角罷了。呵!他們太自以為是!怎知女人不會為知己者死?!

紅袖一瞬不瞬地盯著嚴恬。看到她輕呷一口,隨後臉上緩緩露出一個滿足的笑來,樂呵呵地讚了聲“好茶。”

因這稱讚和笑意,紅袖也高興了起來:“嚴大小姐喜歡嗎?我這茶可喝得?”

“自然!”嚴恬抬頭看她,那眼神是自幼風塵中打滾的紅袖難得一見的和善真誠,“何止喝得?簡直是妙品!還有上次那桃花酒也是!若開個酒館,不知會有多少人搶著去買。紅袖姑娘慧質蘭心,巧手得很。”

“嚴大小姐當真?”紅袖的笑越發明媚,“紅袖可是當真了!趕明兒若真當壚賣酒,只盼不會餓死……”

這會兒工夫嚴恬只被紅袖纏著說話,似乎忘了這兒還有個活人。這讓秦大俠十分不爽。他刻意地痰嗽了兩聲,意在提醒:此處有人,大個兒保活。

嚴恬倒沒什麼反應,紅袖卻被倏然警醒,似乎想起了什麼,她兀自低頭苦笑一聲,隨後輕聲軟語道:“說來,恩爺以前曾經答應過紅袖的,要贖我出這芳滿樓!”

要完!

不久前,秦主恩突然發現自己天賦異稟,就是,總能看到自己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