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立刻升起十幾個碩大的燈籠,通火通明,亮如白晝!

滿殿的鬼差冤魂此刻皆嘻嘻哈哈地卸了偽裝。書案之後,嚴文寬摘下長髯,又拿溼帕子卸了那一臉的漆黑油彩。隨即他背後的大幕倏然落下,裡面分明坐著京兆府的少尹、功曹、參軍、司庫……

有品有級的主要官員悉數在此,連今日鎖了臧高升一天的徐主簿也在其中。臧高升剛剛所說所做皆被這些人看了個滿眼,聽了個滿耳。更別說還有他簽字畫押的口供、親筆所寫的悔過書。他的罪行已辯無可辯,罪無可逃。

臧高升癱倒在地,眼睜睜看著對面的白無常緩緩去了他那身裝扮,竟然露出秦主恩的面目來……

“既然人世間的堂審他熟門熟路,那就換個他不熟的!比如在閻王殿上的過堂!”

時間倒回今天早上。嚴文寬將臧高升鎖進架閣庫後,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回家商量對策。

秦主恩的這番高論,確實不怎麼陽間,但似乎很有些道理。

“嚴三叔無非是怕臧高升那老小子身經百戰,熟知堂審的套路,受審時狡猾使詐,以虛言應對。甚至這邊在京兆府招供,那邊卻於三司複審時翻供。更或反咬誣陷,胡言什麼刑訊逼供,捉良冒功。還有他在京兆衙門內的人脈交際,也頗為複雜,盤根錯節。開堂之前說不好會有人通風報信,打草驚蛇,讓他有了準備。以上種種確是於我們大大不利,但我出此計應該俱能破解。

“這老小子為什麼要在吳氏的墳上佈陣?說明,他怕鬼!從他懸劍佈陣這事兒上便能看出,此人做賊心虛,心虛又生出暗鬼!

“其實這也不奇怪,世上多少殺人越禍的惡人背後卻乞神拜佛,比那正經的僧道都虔誠百倍。無非是想保佑自己壞事做盡卻不被揭穿,不受懲罰。更有還想保得自己榮華富貴,千秋萬代。

“所以呀,這惡人要麼葷素不忌鬼神不怕,是個徹徹底底的滾刀肉。要麼就是壞事做絕,心中有鬼,於是格外地怕鬼敬神,虔誠百倍。

“臧高升應該是後者。既然他怕鬼神,那我就不信他會不怕地府閻王天理迴圈!索性我們就給他設個‘索魂局’!”

“索魂局”,顧名思義,走的是鬼鬼神神的路子。秦主恩的意思是,將自己就近的一個莊子佈置成地府的樣子。再派人扮成黑白無常半夜裡到臧家索命。押解到“地府”之前,找個身手好的高手扮成吳氏,實實在在地嚇他一嚇,最好把他狗膽嚇破!如此這般最終到‘閻羅殿’上來個冤魂告狀!

“只要這一路上手段得當,他信以為真,到了‘閻羅殿’再體驗一把刀山火海下油鍋,十八層地獄走一圈兒。到時候我就不信他腿會不軟!罪會不認!”

這種偏門又邪乎的主意也只有秦主恩都能想得出來。他這人,鬼神不忌,且敢以鬼神為戲。屬於別人身上紋鍾馗,鍾馗身上紋個他。

不過……此計似乎並不怎麼好施展。

嚴恬看向父親,伸手敲了敲桌子:“這計策若是用好了,正抓住臧高升心中有鬼又毫無準備這點,說不得真能拿到口供。兵法雲,‘上兵伐謀,攻心為上’!只是,那臧高升太過油滑精明。但凡讓他看出一丁點兒破綻來,此計便前功盡棄!

“所以,若施此計,首要的是地府的佈置,如何做得逼真,不露破綻……再一個是地府中的‘鬼魂’!若是鬼不像鬼,哪怕露出一點人形,以臧高升之警惕,此計必然會被識破!所以這個‘索魂計’若真實施起來,並不容易。”

嚴文寬捋髯點了點頭。若真要施行此計,無異於演了一場大戲。可戲班子排戲還得演練幾場,一招一式更得是有些功底的戲子才不會露怯。如今像秦主恩說的這般臨時起意,現湊幾個人去起一場陰界的地府大戲,就難保哪個環節不出紕漏,不會漏餡兒。到時候費時費力,還達不到目的,反而打草驚蛇,讓臧高升有了準備。

秦主恩自然知道嚴氏父女擔心什麼,剛想捧起碩大的笑臉打個保票兒,不想卻聽到旁邊的方玉廷冷哼一聲:“嚴大小姐說得極是!秦主恩,你剛剛說的什麼十八層地獄、黑白無常,想來應該是街頭雜耍的東西吧?那臧……那姓臧的又不是個傻子,這種糊弄人的東西他能看不出來?你可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再幫了倒忙。”

秦主恩這廝一口一個“恬恬、恬恬”地叫著,聽得他心煩不已,於是挑起刺兒來毫不留情面。

“還有那個吳氏,雖說姓臧的心裡有鬼,又是墳上佈陣,又是年年壓制,但畢竟二人乃生活多年的夫妻,即使成了鬼魂,那姓臧的豈會不認識?豈會看不出來?你隨便找個人一扮他就信了?”

“確實不能隨便找個人扮。”原本聽了方玉廷的話已經撂下臉子的秦主恩,聽到後面的話忽地就端起了一臉奸笑。他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方玉廷,就差在腦門兒上刻上“我是混蛋”四個大字。

“要不我剛剛怎麼說方公子得在此事中擔當大任呢!這吳氏冤魂要先把臧高升的狗膽嚇破,是個切切實實挑大樑的角色!所以扮吳氏的人絕不能像我、大福、二祿、三壽這樣臧高升熟識之人,否則近處嚇他極容易就被看出破綻。且我們身形也不對,哪有……那女人的嫋娜之態?!而且這人又定要身手極好,輕功了得。如此扮起女鬼才不出紕漏。思來想去……唯有方公子最為合適!你這身姿綽約,輕功又極好。嘿!還別說,要是穿上裙子,還真有幾分女鬼的風姿……”

方玉廷揮拳而上,眾人立時一起圍上來勸攔。

嚴恬默默捂臉。她想起之前秦主恩在牢頭祝九那兒曾講過,九歲那年這位混世魔王曾率眾圍攻方玉廷,就是意欲控制住人後,給其,咳咳,換上女人穿的裙子……

今日這一場……很難說不是秦主恩有意設計,呃……就是為圓他當年那個小小的少男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