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曾講過秦主恩的身世,因此嚴恬心裡立時明白了長公主這番話的深意。公主府困住秦主恩的不僅僅是他的行動坐臥……

襄寧看著她,眼神漸漸認真起來:“阿恩從小便是個有志向的孩子。我記得他三歲時就喜歡背‘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五歲時對我說將來要做大將軍。六歲時指著文會的書生們說將來他要能文能武,斷不會如此酸腐無聊……

“做母親的總想讓自己的孩子前途坦蕩光明。可若是……不能,那便只能想盡辦法讓他順心如意,一生順遂。我對阿恩的期待恐怕,只剩下,衣食無憂,平安穩妥,將來再有個知心人相伴……如此一生,對他來說是不是也算過得?”

不知是不是錯覺,嚴恬總覺得這番話中滿是嘆息。可當她抬眼時,卻只見公主殿下的盈盈笑目,並無那聲無奈嘆息的影子。

她心中沒由來地一疼,或許因為那句“若是不能”,或許因為那句“我對阿恩的期待恐怕只剩下,衣食無憂,平安穩妥……”

長公主的兒子卻“不能前途坦蕩光明”?長公主對唯一獨子的期待卻只是“平安穩妥?

“你們在說什麼?可是在說我?”一個飛揚的聲音闖了進來,就像那個肆意少年本人一樣。

嚴恬抬眼望去,卻一頭撞進了少年融融的笑意裡。瀲灩如水的眸是繾綣的絲,織就成一張連綿的網,就這樣罩住了嚴恬。讓她陡然小鹿亂撞。

嚴恬不傻。秦主恩之前的求娶,之後的相幫。長公主今日破天荒在嚴家露面,如今又話裡話外多有試探暗喻。嚴家上下對待長公主的突然到訪既心照不宣又諱莫如深的態度……

原先在洛州,她只覺得秦主恩對她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有趣。可,來京城這段時間,她卻漸漸改變了想法。

秦主恩這個人看似天馬行空放蕩不羈,內裡卻極為老成練達心思深沉。為人處事,表面似憑一時意氣,實際皆為深思熟慮有的放矢。

尤其後來當嚴恬得知了他的身世,再見面時她竟有一絲絲心疼。她忽然間理解了他的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理解了他倏然一現卻又無跡可尋的悲哀與不甘。更嘆於他波瀾不起的隱忍與風平浪靜下的堅韌。

背後時時有一雙緊盯的眼睛,頭上刻刻懸著一把欲墜的利劍。齊家與朝廷的恩怨,周圍處處險象環生。他卻也儘量活得恣意精彩。設身處地,若是自己,未必能做到如此。

秦主恩看著嚴恬,粲然一笑,似清風朗月,若皎月出雲:“我這把鬍子一剃,是不是面若冠玉,貌賽潘安?恬恬這是被我的美貌所折服了?”

呃……

嚴恬覺得自己大概高估了這貨。據說缺心眼兒也會活得恣意精彩……

長公主微微一笑,轉頭看向正給秦主恩上茶的和風:“你和暖紅、溫月帶著丫頭們收拾收拾這些花兒。這都四月了,可不得把它們都搬出去見見天光?”說著她伸出手,瑾嬤嬤趕緊上前來扶。

“本宮也坐累了,不知道東邊玻璃窗旁的那株赤丹山茶現下如何了。瑾娘我們過去看看吧。”瑾嬤嬤忙笑盈盈地點頭應著,扶著長公主便走了。

偌大的花房內,有四散開來修剪花草的宮娥女官們,有站在最東邊賞花的長公主和瑾嬤嬤,看著人實在不少,可卻都離得甚遠。秦主恩與嚴恬這方天地卻獨獨空了出來自成一國。

秦主恩知道,他娘這是想給他和嚴恬單獨相處的機會,卻又礙著體統禮法姑娘家的清譽,故而才在這大得像花園子一樣的暖房裡安排兩人見面。如此既有長輩下人在場,而非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都離得甚遠不去打擾二人說話。

恰好,他有很多話要和嚴恬說,很重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