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未亮,嚴家小院的大門就被人拍得山響。

孫伯去開門,卻原來是衙門裡的班頭兒臧高升。

“老爺呢?”臧高升急得跟火上房似的,邊說邊伸手摘下帽子給自己扇風,“快,快去,稟告老爺,驢兒衚衕出了命案!”

天子腳下出了命案,這可非同小可。孫伯不敢怠慢,立即去拍嚴文寬的房門。

昨夜,嚴文寬開導女兒至半夜。等父女二人散了,他又頗為擔憂愁悶,不禁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直至過了丑時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誰知,剛入夢鄉便被叫醒。當得知出了命案後,立時驚坐起身,睡意全無。

他這四品京兆尹才剛上任不過一個月,京中竟又出了命案?!此次可是在他上任之後發生的。天子輦下,首善之區,不想竟發生此等殺人大案!若不及時捉拿住兇犯,輕則京中百姓人心惶惶以致影響經濟民生。重則埋下治安隱患,兇犯如暗處瘋犬不知何時再伺機行兇害命。於是嚴文寬立馬穿衣梳洗,不過片刻便收拾妥當。

“現場可被移動?是誰報的案?報案人現在何處?”一出房門便見臧高升在外候著,嚴文寬於是邊披大氅邊問道。

“回大人,”這位臧班頭本色不改,一見上官立馬渾身上下似被抽走了骨頭,先緊跑兩步過來給嚴文寬打個千兒,隨後咧著那缺了顆門牙的嘴,仰臉兒諂媚地笑道,“並不敢擅動現場,仵作老鄧已然去驗看了,只等老爺過去再詳盡稟報。報案的是死者劉三喬的婆娘劉王氏,現下已在京兆府衙候著。至於兇犯趙獨眼兒,小的已帶人捉拿歸案,現關在府衙地牢,只等老爺去審。”

“兇犯已被捉拿歸案了?”嚴文寬有些驚訝,又實在意外於京兆府差役的辦事效率,“難不成兇犯當時也在現場,你們又捉了個現形?”

“那倒不是,並非個個兇犯都似平國公府的二爺,殺人後還能在屍體旁閉目打坐。是劉王氏來報案時親口指認的趙獨眼兒。再加上劉三喬本就和趙獨眼兒素有舊怨,兩家又住得極近,周圍鄰居都曾親耳聽趙獨眼兒說過,要放鬼整治劉三喬,讓劉三喬死在他的手上。”

“放鬼?”嚴文寬只覺得這案子愈發蹊蹺。

“老爺有所不知。”臧高升拿著帽子擦了擦額上的汗,隨後又戴在頭上,“這趙獨眼兒是個擺卦攤算命的,家裡幾輩兒都幹這行當,說來倒頗有幾分邪性。曾有不止一個人半夜在他家附近看見到不乾淨的東西。而且據說那些東西居然有的開口喊冤,說是趙獨眼兒拘了他們驅使,並百般求救。

“這事兒老爺聽著大概覺得稀奇,可卻是千真萬確。早在鮑大人任上時便有兩個看見那東西的人來衙門裡報過案。當時鮑大人原本想查來著,可不想恰巧出了平國公府滅門一案,他實在精力不濟分身乏術。再加上當時並無百姓受傷殞命,不過是兩個目擊者受了一嚇,於是這事兒也就被暫時撂下了。

“如今卻因趙獨眼兒養的惡鬼鬧出人命,街里街坊此刻都炸了鍋。大家不用想就知道是他乾的,一大早便圍了趙家砸門。要不是我帶著兄弟們去得及時,那廝早被眾人打死。饒是如此也頗捱了幾下,卻也是活該,誰讓他不做人事兒,犯了眾怒。”

這麼一說嚴文寬似乎有點印象,剛上任時他查閱舊案,確實曾見過臧高升所說的“見鬼”的案子。因無人傷亡,當時的京兆尹鮑營柏並未做什麼處理,不過草草結案罷了。他捋著鬍子沉吟片刻,決定不管其他,先看看案發現場再說。

“你前頭帶路,我們先去死者劉三喬處看看。”

臧高升哈了哈腰,轉身剛要邁腿卻忽聽身後傳來一把子清凌凌的聲音,“爹爹等等,我也要去。”

臧高升一回頭,便看見了扮成少年的嚴恬。準確地說他就只見過面目黝黑作少年打扮的嚴恬。他也是後來才知道,上官老爺只有這一位千金,且是定安候府的大姑娘。雖然上次平國公府一案就見過這位小姐,可到現在他也不知這位千金小姐的真實面目到底如何。

或許扮女裝也就這樣?又黑又瘦,像個沒長開的小子?那長公主家的那位爺可到底是圖個什麼?芳滿樓的紅袖不比這位更像個女人?又或許……不管是芳滿樓還是錦繡園、落霞塢,白淨水嫰的那位爺是已經膩了?這是,想換換花樣兒?呃……黑瘦刁蠻雌雄難辨的官家千金?

但不管如何,這位既是上官的千金,又是那位爺的心尖尖兒。尤其那位爺大概因為這位小姐的原因,連帶著對他們這位新任上官也恭敬有加。他一個小小班頭,自然不敢怠慢。這兩位無論是誰都得供著敬著伺候好了才是。

於是臧高升趕忙回身更加諂媚地衝嚴恬打了個千,一張老臉笑得紋路縱橫,綻成一朵碩大的黑黃菊花,除了不知所蹤的門牙,滿嘴的黃牙都爭先恐後地出來露了個臉來。他把這副蕩氣迴腸的尊容平端到嚴恬面前,然後慢慢屈膝請安,著重為了讓她看清自己的笑容是如何畢恭畢敬外加熱情似火。

嚴文寬一進京就經了一番鬧騰,他便知道這仕途以後多多少少得沾點兒秦主恩的光,不想沾都不行。也是,否則就憑他這新來乍到的,根本不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完全收服了京兆府那幫盤根錯節油頭滑腦的活爹,此後各項公務也不可能如此順利。此刻見臧高升對嚴恬這番作派,他心下自然明白是因為誰,不禁皺眉嘆氣,生怕恬恬又想起那人心裡不自在。昨晚大概是這孩子長這麼大以來最委屈無助的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