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小院的燈亮到很晚,秦主恩離開時已近亥時。

這一夜註定無眠。嚴恬輾轉反側,不知自己所為到底是對是錯。天理公正!滿族的安危!似乎隱隱有一股洶湧暗流,裹攜著她前行,卻又找不出這暗流的源頭。

嚴三老爺則是國事家事天下事在腦子裡攪成一團,長噓短嘆之餘又不免為女兒操碎了心。

秦主恩回到家後怎麼也睡不著,這一天太過精彩,而更精彩的還有那個一直徘徊在腦海中的冰雪佳人……

第二日,新任京兆尹再次升堂提審方玉廷,此次卻與上次不同,並不禁著百姓的來看。方玉廷於大堂之上依然惜字如金。其實他堂上說不說話都已然沒什麼影響。當日行兇時他正被抓了個現行,滿府的家僕作證,仵作趕去時,平國公夫婦皆已氣絕。

此案之所以引起軒然大波,說白了並非是因案情有多麼複雜曲折,而是案涉大齊一品國公,頂級豪門,才引得百姓如此關注興趣盎然。

然而,嚴文寬仍然依著規矩升堂,核對身份,審問案情。方玉廷今日倒是開口了,卻不過一切問題皆答個“是”字。嚴文寬也不惱,審到最後當堂作判,一道判詞石破天驚!

“今方玉廷一案,爭議甚大。《大齊律》雖有云,弒母大逆,十惡不赦。

“然,繼母如母,明不及母,緣父之故,比之於母。今繼母無狀,手殺其父,則下手之日,母恩絕矣……”

與此同時,大齊宮的泰和殿上,永治帝正命人當朝宣讀嚴文寬連夜呈上來的這份判詞。

“《大齊律》又云,父不受誅而誅之,子復仇可也。枕幹仇敵,人子義也。報父之仇,意非亂也,行子之道,義能仁也。

“然,誅罪禁亂,王政綱也。孝子者,義不顧命。殺之可成其志,赦之則虧律……

“現本府作判,繼母無義,不以其為母,方玉廷所犯之罪,宜與殺人者同,不宜與大逆罪論!我朝大逆,凌遲。殺人者,斬。”

……

當翰林院編修梁鳴聞當朝宣讀完這道判詞後,整個朝堂鴉雀無聲。

“嚴文寬的這道判詞寫得好呀!”龍椅上的永治帝似乎心情不錯,語氣中多了一分舒暢,“方玉廷的案子一出,便有一堆人衝朕叫囂,什麼‘弒母大逆十惡不赦’。

“但嚴文寬這道判詞卻是寫得明白,‘繼母如母’,但也不過是個‘如’字。‘如夫人,同進士’,狀似卻到底不是。如同母親卻到底不是血脈相連的生母。

“之所以稱其為母,不過緣於其與父親的婚姻。可這繼母竟手刃生父,則在其動手行兇之時,便已與方玉廷之父恩斷,與方氏一族義絕。那麼陸氏與方玉廷也在這一刻便不再是母子。不僅不是母子,還是殺父的仇人!既是殺父仇人,那方玉廷為父報仇便是遵了孝道!

“這個‘如’字用得妙呀。可謂一字定案!”

永治帝這一番話響徹泰和大殿。殿上的文武百官個個屏息斂氣,暗地裡卻面面相覷,不少人這才知道那陸氏原來是平等國公續絃,方玉廷的繼母。

不過,既然皇上如此盛讚,想來應該不僅僅只是因為這篇判詞文采斐然。

果然,永治帝鋪墊過後,話鋒一轉:“嚴文寬這道判詞是昨夜亥時三刻讓通政司呈上來的。恰巧當時朕還未就寢,便把三司都召進宮裡議了議。三司的意思同朕一樣,嚴文寬將此案查得明白,見解準確,判詞也精彩,但量刑卻是重了。

“雖說嚴文寬擔心的是‘赦之則虧律’,怕損了我大齊律法的權威尊嚴,也有怕人效仿行兇之意。可這判詞中也說得明白‘報父之仇,意非亂也,行子之道,義能仁也’。方玉廷是為報父仇而行兇,並非心懷惡意蓄意害人。我大齊以孝治天下。因此《大齊律》中才有‘父不受誅而誅之,子復仇可也’一說。

“既然是報殺父之仇,手刃之人又是已恩絕之人,那方玉廷的行為便是大義。既然是大義,那其情可憫,其罪可赦,這判斬首便著實重了……”

“陛下!”永治帝說未說完,文武群臣中突然響起了個蒼老而顫抖的聲音,“小女陸氏養了方玉廷一十八年呀!都說養恩大於生恩!這養育之恩難道就不作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