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崔景明一直都記得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他第一次認識傅挽。不過,他記得最為深刻的,是那年冬天的冷。

那年他五歲,被打斷了一隻腿,沿街乞討。可是他年紀小,人販子盯上了他,想要將他抓去採生折割。

他之所以知道這個詞,還是後來的傅挽告訴他的。

那個人販子盯了他好幾天,剛開始是用食物來誘惑他,再後來便是直接動手。他警惕心重,不要命地踢打咬人販子,最終被暴怒的人販子揍得奄奄一息,一腳踹進了汙水溝。

溝裡的汙水摻雜著冰渣子,又臭又冷。

令人作嘔的酸臭汙水往他口鼻裡灌,他渾身都是傷,凍得四肢僵硬,別說是爬起來,就是翻個身的力氣都沒有。

他也不知道傅挽是怎麼發現他的,只隱約記得,她問他,想不想活。

沒有人知道,對於一個瀕死的人來說,死亡即將到來所帶來的生理恐懼有多可怕。他腦子裡瘋狂叫囂著,死掉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可是還是下意識說想活。

沒有一個生物的本能,不是活下去。

那個穿著髒汙破爛的女孩子便彎下腰,像是拖死狗一樣,把他從水溝裡拖出來。

她很瘦很瘦,崔景明被她揹著,總覺得她下一刻就會被壓趴下去。但是那個女孩子並沒有摔倒,真的把他帶到了一個窩裡,給他分了一件乾的破棉襖。

然後,她滿臉肉疼地掏出了一張紙幣,買了肉包子。

她買了兩個熱乎乎的肉包子,一邊咽口水,一邊給他塞了一個。滾燙的熱包子落在他手裡,他終於有種自己活過來的錯覺,下意識狼吞虎嚥吃掉了那一個包子。

那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包子。

因為渾身都是傷,還有人販子虎視眈眈,那個叫做小碗的少女每天都會分他一個饅頭,還有一次去藥店討了一小盒藥。

吃了之後,他的燒真的退了。

但是小碗換衣服的時候,她的背上多了幾道被棍子打出來的傷。

“為什麼叫小碗?”少女一邊帶著他撿垃圾,一邊晃了晃手裡帶著缺口的那隻碗,“因為我靠這個吃飯呀,我又沒有父母,只能自己隨便取一個名字。”

崔景明有自己的名字,他沉默了一會,“那你為什麼不叫包子,你那麼喜歡吃肉包子。”

小碗瞪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樣,你怎麼不叫肉包子。”

“我叫阿景。”崔景明開口道,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說話,但是小碗真是和他認識的人都太不一樣了。

她看起來很兇很兇,偏偏被人打了罵了之後還是會偷偷抹眼淚。一天討飯也討不到三塊錢,還是倔強地花一塊錢給他買饅頭。

“哦。”小碗從垃圾桶掏出一件舊衣裳,隨手給自己套上。

“你現在傷養好了,就去西邊討飯吧。”小碗看了一眼自己這條街,她一個人在這,就已經會討很多人的厭惡了。

他再待在這,不光兩個人只能討到一個人的飯,還有可能會被一起趕走。

要是她再大一點,能和他們一樣打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