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果然道:“我是侯府的大管家,姓焦。你們兩個如何稱呼?原來在宮裡做什麼?”

小六作了個揖:“請焦管家安。我叫小六,原來是在如意館跟著管事公公打雜的。娘娘說這些日子讓我時刻盯著侯爺,不許出了岔子丟了她的臉呢。”

池桃也福了福,低眉順眼道:“回焦管家的話,我叫阿桃,原是如意館伺候茶水的。娘娘囑咐了,讓我在內室幫著郡主帶來的姐姐服侍郡主娘娘。”說著將一枚銀錁子塞進了焦管家的袖子:“這是出來時娘娘賞我兩個的,請焦管家也沾沾喜氣,往後還請管家照看我們兩個。”

焦管家眉眼是笑:“嘿,果然宮裡出來的,懂規矩。”他想了想,“如此小六便貼身服侍侯爺,阿桃就在內室,明日郡主娘娘來了,再定你的差事。現今正忙著,你倆就先去新房幫著佈置吧。”

池桃答應了,便同小六跟著焦管家進了正院。

因著旨意下來得急,許多佈置都要耗費時間。禮部已經得了令,連夜開了庫房派人搬著東西前來佈置,正院正亂哄哄的一團。

小六先被焦管家叫走去掛燈籠,池桃在院內走了一圈,見無人管她,便隨意走動,想至少先摸清方位佈置,不至於陷於被動。

正院是個兩進的院子,彷佛是前朝王公的府邸,已經有了些年歲,透著古樸華麗,連堂屋兩邊掛的對聯,都是紫檀木做底,純金刻就/

大紅的綢緞已經繫上,增添了些許喜氣洋洋,又兼著人聲鼎沸燈火通明,便也有了喜慶的氣氛。

但繞過正房,後頭卻是出乎意料的破舊。

地上甚至生滿了雜草。

正房前後的差別,便是一面是烈火烹油的王侯府邸,一面是無人打理的鄉野人家。正房不僅隔開了兩個天地,更隔斷了前院的喜氣喧囂,偶爾傳來的噪雜,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倒更顯得後頭寂靜寥寥。

牆角一間不起眼的耳房,卻亮著燈。

池桃推門進去,只見裡頭似乎是一間陳列室,架子上擺著許多的木雕。

最顯眼的一處,擺著一排四個木雕小人,個個尺把來高,活靈活現。池桃靠近細看,只見像是一家人,最高的一個似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面目俊朗,氣宇軒昂,頭戴金冠,手持一支長笛,正靠近吹奏。另一個坐著的像是妻子,容貌美麗,眉眼柔和,手下撫著一隻箏,卻抬頭含笑望著自己的夫君。還有個是十三歲的男孩,正調皮地握著一把彈弓,眯著一隻眼似在瞄準,最後一個是十五六歲的年輕少女,容貌肖母,已經能看出風華絕代的樣子,手持一柄團扇,微微彎著腰,正在撲一隻翩遷花叢的蝴蝶,右眼下方一顆盈盈欲滴的胭脂痣,更添幾分清麗脫俗。

小男孩的木雕,也生得像母親多過像父親,有幾分肖似慕容凌。

池桃心裡有些明白,這應該是慕容凌的家人。

這樣吹笛鼓箏,撲蝶玩弓的一家四口,似乎是最幸福的配置,又顯見得夫妻感情深厚。

想到這樣的一家人裡的父母最終因為武康帝的征戰而死,姐姐從天真爛漫的少女成為了殺父殺母仇人的寵妃,只為庇護弟弟能夠活下去,池桃心裡有些難言的滋味。

前世她沒享受過親情,這一世何其幸運,姐姐池杏雖然弱小,卻已經給了她自己的全部。

忽然她覺得有哪裡不對,又仔細端詳了一番木雕。

她曾經見過琳貴妃,臉上光潔如玉,一絲瑕疵也無,哪來的胭脂痣?

“咣噹”一聲,架子背後有打翻什麼的聲音。

慕容凌衣衫凌亂,坐在兩排架子之間,靠在牆上,正努力去夠一隻打翻的酒壺。

池桃過去將酒壺撿起來遞給他。

慕容凌搖了搖,方才灑了好些,便有些不滿:“你怎的才給我拿半壺?”

“侯爺喝醉了。”

“這一點點,怎會醉?”慕容凌想站起來,卻腳下發軟,只得仍舊靠在牆上,“你忽男忽女,到底是什麼人?”

“在侯爺心裡,只知道我是個做飯的廚子便夠了。今日謝公子人手不夠,吩咐我來救急。”池桃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付了錢的,侯爺不必覺得欠我人情。”

“呵呵…….你可不是普通廚子,廚子可不會打狼。從迎賓樓見你,我便認出你是那日山中的女子。”慕容凌舉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我欠人的太多了,不差你這麼些。我父王,母后,王姐…….還有,最對不起的…….”

“誰?”

“曼,曼殊……”慕容凌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已經睡著了。

吉時是巳時,巳初華音郡主便再宮內拜別了太后與皇后。

時間倉促,皇后不免一個頭兩個大,只得將原先預備給公主的嫁妝先挪用了,湊了一百二十八抬出來,又病榻上的太后親自指了一對羊脂玉如意賜下,作了第一抬,倒是極其體面。

巳正郡主的儀駕已到懷恩侯府,皇后代表皇帝和太后來主持了婚禮。因為懷恩侯身份特殊,地位不免有些尷尬,除了場面上必須到的賓客外,竟然來人寥寥。

池桃便注意到前來觀禮的琳貴妃臉色有些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