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齋僧(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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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身後土路上起碼得有一個加強排的和尚,裡裡外外,圍了三層,等級分明。最外層的和尚穿著比較簡樸,也就一件灰布僧袍而已——當然啦,比魏文成還是體面得多了,起碼人衣裳整潔啊;中一層的則著黃袍,下襟也長,袖子也寬,服裝質地明顯比外層的僧人要高一個檔次,而且全不空手,要麼端缽,要麼執瓶,要麼拈著拂塵,要麼捧著如意,最不濟也有串念珠掛手腕上。
最內層只有五僧,其中四個扛著步輦,輦上端坐一位老和尚,黃布長袍,外罩大紅色的袈裟,頭戴毗盧帽,帽子上竟然還金線描邊,鑲嵌珍珠八寶……魏文成不禁暗嚥了一口唾沫,心說你瞧人家這和尚當的……真是人比得比得死,貨比貨得扔啊。不管怎麼說,老子的恩師也是陳皇帝看重的高增,一寺住持,怎麼光給我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呢?你就沒套法衣、法冠啥的?要是跟這位大德似的,那從法冠上摘下顆珠子來,就夠我這一路的盤費了呀!
三論宗並不講究苦修,但仍然反對奢靡,所以在魏文成的印象裡,和尚就該是窮的,起碼比林屋觀原本那仨道士窮,就沒有扯著法朗的衣襟索要盤纏。如今見了這個北齊的和尚,才知道——特麼的出家人不事耕織,廣吃四方,並不都象貪自家一身衣裳的山僧那樣,其中也應該有不少家財鉅萬之輩呀!
看看這一行和尚走近,外圈幾個橫眉瞪眼,斥喝魏文成,要他讓路。魏文成懶得跟他們一般見識,笑一笑就退到路旁,隨即扯住一個和尚,問道:“師兄待往何處去?得無有法事耶?”
那和尚斜他一眼,甩脫袖子,一臉的瞧不起。還是他身後一位看上去比較和善,隨口答道:“汝這行腳僧,今日開運——前方十里外大設法會齋僧也。”魏文成一聽啥,“齋僧”?不禁眉開眼笑。卻聽中層一個和尚斥喝道:“欲從則從,然綴遠些,汝之窮氣,無得玷汙我師!”
魏文成笑道:“但聞僧有慈悲心,有菩提志,未聞有窮氣。”嘴裡這麼說,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落後半箭之地,遠遠地跟在這一群人身後。他估計以自己如今的本事,一個人打他們半個排不成問題,但是又何必多惹事端呢?要是耽擱了“齋僧”,豈不可惜?再說了,那多出來半個排又怎麼辦……
果然走不上十里地,就見前面好大一片莊院,有名管家在門口迎接,先點頭哈腰地把那群有錢的和尚讓進去了,然後腰背瞬間挺直,梗著脖子,昂著腦袋,精光四射一對小眸子貼著眼眶下緣掃視魏文成:“汝誰耶?從何處來?”
魏文成說我是從南陳北來的行腳僧,法名……文成,聽聞貴家齋僧,故此前來化緣。管家撇撇嘴:“我主但齋高僧大德,不齋野和尚。”魏文成一聽急了,當即反駁道:“牛馬貓狗,有家養有野生,和尚安得有野?前者莫非貴家家養僧徒不成麼?”
管家冷笑一聲,伸手攔擋,不肯放他進去,魏文成偏偏要闖,正在吵鬧,就聽莊門內有人痰咳一聲,說:“莊主齋僧,豈論貧富?汝這執事太也無禮。”聽口吻卻不象是這家的人哪。
可是管家當場就矮了半截,趕緊轉過身去,畢恭畢敬地拱手道:“典籤責備得是。”隨即就見門內走出一個人來,淡金色的面龐,留著短短的鬍鬚,穿著士人裝束,上下打量魏文成幾眼,問他:“但為僧,即可齋,未知是真僧是假僧?汝可能誦經否?”
魏文成心說閣下真是慧眼如炬,我還真不能算是真和尚……至於唸經,我也不會,就不知道經論算不算數?當即雙手合什,口誦佛號,然後隨口背誦《十二門論》中的一小段:“眾緣所生法有二種,一者內,二者外。眾緣亦有二種,一者內,二者外。外因緣者,如泥團轉繩陶師等和合,故有瓶生;又如縷繩機杼識師等和合,故有疊生……”
那士人舉起手來,手心朝前一亮,意思魏文成你可以住嘴了:“論亦同經,既能背誦,或是真僧也——可入內吃齋。”魏文成大喜,急忙跟著這人就往門裡進。那人一邊領路,一邊問他從哪兒來,到哪裡去,魏文成大概齊說了,又問此人姓名,對方回答道:“某姓辜,為州中典籤,此間莊主姓胡,吾友人也。”
進了莊院,繞幾個彎,來到正堂之前,魏文成一瞧,喝,這一聽說齋僧,各處跑來的家和尚、野和尚還真不少啊,並不僅僅先前那一個加強排。加強排的老大早就下了步輦,坐到堂上去了,其餘僧眾都在堂下,踞席而坐,一眼掃過去快夠一個連啦,有些人都已經開始甩開腮梆子拼命大嚼了。
辜典籤指了指角落裡一個位置,魏文成謝過了,走過去卸下背架,盤膝坐下。時候不大,就有一名小廝捧了個矮腿食案過來,擺在他面前。魏文成睜大眼睛一瞧,上面是一碗糙米飯、一碗漂著幾片菜葉的清湯,還有一碟鹹菜,以及——一根雞翅!
南朝和尚受蕭衍那老賊影響,大多數都改吃素了,想不到這北齊境內的僧眾倒還沒有沾染上這般壞習慣嘛。魏文成不禁大喜,提起筷子來就待把雞翅往嘴裡送,忽聽身旁不遠處傳來一串脆響,轉過頭去一瞧,原來是有個和尚一腳把食案給踢翻了,鶴立雞群地杵在那兒,橫眉立目,扯著嗓子暴叫:
“彼踞上而我在下坐,彼**梁而我受粗糲,彼餐膏腴而我嚼皮骨,同為沙門,同禮佛陀,何相待差異若是?莊主不公,非真心向釋道者也!”
就見這和尚四十多歲年紀,身高在一米八開外,生得是手長腳長,一張國字臉,兩道彎眉毛,鼻直口闊,雙耳垂肩……這麼說吧,若說佛菩薩該長啥樣,照著這和尚的外貌描繪,肯定沒人說不象……
只可惜一張寶相莊嚴的面孔,卻沒有配上袈裟、法冠,這和尚穿得比魏文成體面有限,估計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被趕在庭院的一角吃齋。但這和尚見到齋飯就躥了,當場吵鬧起來,幾乎句句話都說中了魏文成的心坎兒——哦,只有一點,魏文成並不覺得雞翅不如雞腿或者雞脯肉,這會吃的才吃翅膀哪。“膏腴”?鴨屁股油最多,可是真好吃嗎?
看起來,那和尚幾句話並不僅僅讓魏文成點頭,也得到了不少“野和尚”、“窮和尚”的共鳴,當即跳起好幾個來,呼應鼓譟。旁邊兒端菜送飯的下人全都傻了眼了,倒是那個辜典籤反應最快,先從堂上下來,指著那叫喚的和尚問:“汝何人耶?”
那和尚一瞪眼,大聲答道:“蜀僧元嵩。”
辜典史笑道:“出家人安慕虛榮,安樂膏腴?且忿恚呼喝,豈當為耶?”你這就不象個和尚的樣子哪。
元嵩和尚冷笑道:“衲子但知眾生平等,僧徒更應平等,不公則不平,不平則當鳴也。”
這會兒莊主也從堂上跟出來了,是個貌似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兒,朝著元嵩和其他幾個鼓譟的和尚拱拱手,解釋說不是我故意把和尚分三六九等啊,實在是有事兒要請幾位高僧相助,所以才把他們讓到堂上,方便說話,這因為有求於人麼,所以才給他們吃點兒好的。
魏文成心說堂上隔著那麼老遠,那幾個披袈裟的老和尚究竟吃些什麼,我都瞧不清,這元嵩倒是好眼力。
就見元嵩一撇嘴:“彼有何能?舉凡誦經、**,大小法事,孰謂吾不能耶?”
堂上幾個老和尚也都跟出來瞧熱鬧了,就中一僧戟指喝問道:“驅邪除穢,逐妖滅怪,汝能為否?!”
元嵩聽了這話不禁一愣,皺眉問道:“貴莊上有妖怪?”隨即仰天大笑:“汝等金襴裹身,經文爛熟而已,安能降妖伏魔?此間能除怪者,唯吾……”伸手朝魏文成方向一指——“與此僧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