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死刺史(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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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後,張祿就向法鏡辭行,打算徒步登山,但是卻被法鏡給攔住了,說:“卿毋上山,下山可也。”
張祿問他是什麼意思,法鏡說:“吾夜間籌思,魔之襲卿,得無不欲卿登峻極耶?若前,恐禍不旋踵。”張祿皺起眉頭,撓撓下巴,說和尚你這種猜想也有一定道理……然而師命不可違啊,我必須得上峻極峰去尋訪張巨君哪。
法鏡搖頭道:“卿雲仙師,當不在峰上。”張祿說哎,昨兒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啊。法鏡笑道:“吾雲或在,未確證也。然佔算之,卿欲有所得,當往陽城一行。”
張祿問什麼,和尚也會占卜?心說我怎麼從來就沒見過有和尚擺攤兒算卦的,而全是老道呢?法鏡解釋說:“非如道家龜卜、蓍算也,佛有天眼通,乃以清靜心觀照一切緣法,知過去未來一切因果。吾自無此神通,然略窺一二門徑,就因推果,乃以告卿。”
說白了,佛家也是有預言術的,只是不跟道士似的要玩兒燒龜甲、擺蓍草一類花樣,真正的佛可照見過去未來一切事件,法鏡和尚當然還達不到這種程度,但大致推算一下張祿該往哪兒去才能找到想找的人,這點兒本事倒也不缺。
張祿將信將疑,還想仔細詢問法鏡佔算的手法,以及所得的結果,也嘗試著從對方語言和表情中,判斷這話有幾成可信——偏偏跑寺裡來借宿一宿,就撞上了寺裡和尚被什麼外魔所侵,打算襲殺自己,哪兒就那麼巧啊?這老和尚是真不清楚其中緣由呢,還是故意裝傻?可是他跟自己初次相識,也沒什麼道理設圈套來害自己吧。
這又不是佛道兩家爭奪宗教主導權,全面撕逼的時代,不會因為自己是個道士就想取自己性命吧?
法鏡的表情很誠懇:“緣法是在,因緣而行,事半而可功倍也。昨夕吾既救卿,今又何必撓卿?但往陽城去,若無所見再歸嵩山,何傷?”我要真想害你,昨晚就不會念經救你了,你何妨顧念著這一點點恩惠,下山往陽城去走一趟呢?倘若一無所獲,那時候再爬嵩山好了——難道你趕時間嗎?
瞧著老和尚誠摯的表情,聽著他溫和的話語,張祿倒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終究人家救了你命啊,你還懷疑人家?我又不什麼重要人物,他也犯不上往自己身上設什麼複雜的圈套吧,而倘若圈套簡單,自己又豈有想不通、看不透的道理?於是謝過法鏡,從法王寺大門出去,啟程下山。
嵩山到陽城,不過短短二十多里路,普通人要走一兩個時辰,張祿健步如飛,才一刻鐘的功夫,遠遠就望見陽城的城牆啦。他正在心裡琢磨,老和尚要自己往陽城來,可是哪有修道者住在城裡的道理呢?難道是所謂的“大隱隱於市”?然而既然是隱,城邑當中那麼多人,自己又該從何處找起才是?猛的心有所感,抬起頭來,就見前面道旁石頭上坐著一個老頭子。
這老頭兒鬚髮斑白,年歲跟法鏡和尚差不太多,但面色更為紅潤,並且隱現一股不怒自威的官宦氣象——用後世的話說:天生領導範兒。只是他身上穿的卻只是平民裝束,垂著頭,手把一根拇指粗細、兩尺來長的樹枝,似乎是很隨意地在土地上繪畫著圖案。
張祿眼睛尖,隨便一掃而過,當即瞧明白了,老頭兒在地上畫的是太極圖和先天八卦,不禁心中一動。就在這個時候,老頭兒也抬起頭來瞧見了他,當即站起身來,微微而笑,伸手招呼:“來,來。”
張祿急走幾步,近前施禮:“長者召喚,何所教耶?”老頭兒捻捻鬍鬚,笑著說道:“吾在此候子久矣,不知子登嵩高去來。”張祿問你誰啊,為什麼要在這兒等我?你知道我是誰嗎?老頭兒頷首,隨即指著自己的鼻子:“吾,嵩高山張師弟子也,特於此候子。”
張祿又驚又喜,心說法鏡老和尚算卦算得倒挺準嘛。趕緊再施一禮,自我介紹:“餘密縣張祿也。”老頭兒也當即報上姓名:“陽城郄儉。”還特意提起樹枝來在土地上寫下那兩個字。
張祿聞聽此名,又見他寫下“郄儉”二字,不禁心中一動,就問:“胡為不書‘谷’?”老頭兒聽了,不禁捻鬚大笑:“為避禍耳。”說著話注目張祿:“卿知我耶?”
倘若換了一個人,還真未必清楚這郄儉究竟何許人也,但張祿不一樣,他是當過郎官的,郎官是官員預備隊,而且很多成員背後都有大官僚做靠山,相關官場上的八卦傳得最多了,近十幾年間的主要官員人事變動、來歷去路,就沒有他們不聊的。所以張祿聽說過,曾經有一位益州刺史,就叫郤儉,字元節。
“郤”和“郄”其實是一個字,都來源於周代的晉國大夫郤氏,理論上怎麼寫都成,但一般情況下官方文書多寫“郤”,民間俗用“郄”。因為這個姓氏非常罕見,所以張祿印象才深,他問對方:“胡為不書‘谷’?”意思就是你幹嘛不寫“郤”而要寫“郄”啊?對方回答說是為了避禍,又問:“卿知我耶?”張祿這才可以斷定,面前這個郄儉,正是故益州刺史郤儉郤元節。
那麼堂堂益州刺史,幹嘛跑這兒來給張巨君做弟子,改修仙道了呢?郄儉隨即道出緣由——就理論上而言,他這會兒應該是個死人啦。
郤儉本該是偃師人,靈帝晚年出任益州刺史,據說在任上橫徵暴斂,引發了馬相、趙祗等人呼應黃巾起義,也自稱黃巾黨,旬月間聚眾萬餘人,攻破治所雒城,將其一刀兩斷。但是郄儉說了:“殺我者,非馬相、趙祗也,實劉君郎也。”
劉君郎就是劉焉。郄儉說自己管理益州的時候,確實幹得不大好,但真沒有加重賦稅、殘害百姓,更沒有中飽私囊,一是前任刺史劉雋搞得天怒人怨,到他這兒積重難返,二是朝廷催糧催得緊,他也沒有法子,因此才被黃巾黨一煽動,最終釀成了民變。在此之前,太常劉焉就聽信了董扶所言,說益州分野有天子氣,故此垂涎他的職位,於是一則上奏靈帝,請求改州刺史為州牧,二則到處傳播他如何如何不堪的謠言。靈帝覽奏,便任命劉焉為監軍使者、益州牧,派他入川去整飭吏治,逮捕郤儉。
可是劉焉才到荊州,還沒能入川呢,就傳來了馬相、趙祗造反的訊息。他既沒有即刻赴任,指揮征剿,也沒有上奏朝廷,請求派兵平亂,反倒縮在荊州,暗中派人資助亂軍,讓他們攻破了雒城。等到郤儉“死”了以後,馬相等人也被益州從事賈龍所殺,他劉君郎才得意洋洋地進川去摘桃子。
當然其實郤儉並沒有死——關於這點倒早有傳言,所以張祿才會懷疑此郄儉就是彼郤儉——“吾昔曾遇張師,雲吾有仙骨,是日乃於亂軍中救吾出,並告以劉君郎陷害事……”郤儉就此大徹大悟,對人世間尤其是官場再無留戀,於是拋下老婆孩子,一個人搬到嵩山附近的陽城來,大隱於世,改稱郄儉,開始跟隨張巨君修道。
介紹完自己的身世後,郄儉就說了:“張師雖在峻極,但云破障在即,不日飛昇,不欲人擾,故使吾在此候卿也。”
張祿心說怎麼這麼巧啊,那邊裴玄仁才說登仙有望,這邊兒張巨君也說要飛昇——你們是在比誰先走嗎?可是又不禁疑惑,就問郄儉,說你怎麼能夠猜到我會到陽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