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對葉名琛的瞭解,其後必定還有條件。

“確實還有條件,船廠乃國家命脈,長江戰事維持之根本,斷不可操於他人之手,待此番風波平息,從今兩個月內,我要逐步在船廠派遣兩千駐軍,今年端午後兩月內,須得將船廠完整移交於我,且不得影響其運轉。此為底線,若是馮天養不同意,愚兄只有打一條路可以選。”

葉名琛亮出底線,態度堅決。

“多謝中堂好意,我這便寫信與他。”

蘇峻堂知道這已經是他能為馮天養爭取的最大條件,點頭應下,當著葉名琛的面將信件寫完,交予對方。

葉名琛自己也不看,喊來隨他而來的萬祥鵬,命其連夜將此信送到,然後將馮天養的回信一併帶回。

信件送出之後,葉名琛頗有些猶疑,但還是自懷中取出帶來的那份文書,遞給對坐的蘇峻堂。

“此事亦須平泉兄為我籌劃應對。”

蘇峻堂起初不解,開啟一看,心中卻是微微一嘆。

赫然是美國駐華公使伯駕給葉名琛的書信譯文,其內容便是馮天養早就提過的望廈條約到期續約一事,信函言辭頗為強硬,要求十日內務必答覆,否則將直接北上京津。

外交談判一事太過棘手,葉名琛手下確實無人可以應對此差事,原來一直是蘇峻堂和馮天養經手操辦,如今美國人氣勢洶洶,其背後必很大可能是英國人在作祟,其他人難以應付,還是得由蘇氏師徒出面才能應對。

這才是葉名琛為何會選擇妥協的根本原因。

先給足蘇峻堂面子,讓對方對自己略感虧欠,然後再提起此事,讓蘇峻堂推脫不得,只能接下此事。

到時候再故技重施,將談判地點設在新安縣,而以蘇氏師徒感情之深厚,馮天養豈會坐視不理?

只能說,葉名琛此人不愧是晚清官僚典範人物,操弄人心之手段堪稱爐火純青。

且說馮天養這邊,得知綠營兵拔營而起之後,雖然不知道此中內情,但也著實鬆了一口氣。

本想著搞一個壓力測試,想要給自己多爭取一點發展的視窗期,沒想到差點玩崩了。

這會兒和葉名琛開打,自己是萬萬打不贏的,無非賭的葉名琛會不會投鼠忌器罷了。

親自到縣界視察一番之後的馮天養回到縣衙,下達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繼續擴軍,組建第三團。

兵員都是現成的,甚至還有富裕。

由於分地是按照人頭進行的,所以原來為了躲避人頭稅而隱匿的人口此刻都已登記在分地名冊之上,足以滿足第三團的兩千名兵員需求。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了,那先前限制擴軍的所謂團練兵額自然也就被馮天養當成了一張廢紙。

將擴軍的諸般事項安排下去之後,馮天養見到了被團練士兵護送而來的萬祥鵬和蘇峻堂的親筆信。

這次前來的萬祥鵬正襟危坐,態度恭謹,全然不像上次一般隨意。

馮天養也不介意,依舊客客氣氣的打了招呼,然後接過信件詳細看完,陷入沉思。

師父已經為自己盡了最大努力去爭取條件,但這並不是馮天養所願意接受的。

葉名琛的如意算盤他自然能夠看破,眼下局勢十分清楚,無非是,雙方簽了一個三個月的停戰協議,然後各自拼命準備比誰到時候攢的本錢多罷了。

細細思量了一個多時辰,馮天養當著萬祥鵬的面親筆寫下回信,列出了自己的兩個條件。

“其一,只要新安縣按時繳納稅賦,廣州府自此後不干涉自己行政,作為交換,自己願意按照葉名琛所提,三個月由其逐步在船廠駐軍,並逐步交託運營權。”

“其二,自己無需將親屬送到廣州做人質,可以寫陳情書,也可以任由朝廷在公文中訓斥,但不接受降級,作為交換,自己願意在香港武器購買時幫忙再降低一些價格。”

馮天養的回信回到廣州,葉名琛看完之後只是哼笑兩聲,卻未找蘇峻堂商議,只是將其中一款條件改為馮天養必須接受降級至從七品的處分,否則難以彰顯朝廷威嚴,然後再讓萬祥鵬當了一趟信使。

一番拉鋸之後,雙方達成妥協,馮天養接受降半級的處分,但降級的旨意只傳達到廣州府這一層,不到新安縣傳達。

二月十二日,馮天養正式呈文廣州府,承認自己處置民亂不當,導致大量良紳受害,今後必定注意,好生愛護本縣僅存的良紳云云。

而總督府則在二月十五日公文之中歷數馮天養施政不當十餘處,然後宣佈了對其降半級留任的處罰。

二月十六日傍晚,受命前往新安縣籌辦與美國人會談的蘇峻堂在義女兼徒媳曾綰孃的陪同下,帶著妻女和隨員來到碼頭,登上新安縣派來迎接的官船。

站在船尾回望越來越遠的廣州城,蘇峻堂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中思緒漸漸平緩。

人生自古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