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五年三月。

廣州府。

兩廣總督衙門內一處不起眼的側院。

一名武官打扮的中年人快步走入掛著通譯處的那排低矮廂房,來到第三間房屋內,朝著房內的一名瘦削青年拱手。

“小馮通譯,蘇道臺派在下來催問,今日午間送來的英夷人信件可曾譯好?”

中年武官的神色有些焦急,頭頂微微冒汗。

“嚴把總稍待,這就譯好了。”

馮天養早就將信件翻譯完了大半,只剩最後兩句和簽名未落筆,此刻見到來人催問,才將最後兩句和簽名補上,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悶汗,一副剛剛譯完的樣子。

嚴把總接過文稿,在交接單上籤上字,隨即帶著翻譯完的文稿告辭。馮天養禮貌的出門相送,看著對方腳步快捷,直朝後院而去,心中卻是多了些期待。

半年前,馮天養,或者說他體內的靈魂馮劼,還是一個國企在海外專案的負責人,在參加深圳橫渡大灣區的游泳比賽中不幸溺水,等他再醒來,卻已經成為晚清一名叫馮天養的人。

馮天養的身份是一個跟隨三叔出海逃避戰火的青年,在南洋讀了幾年英國人的學堂,因為三叔受了傷無法再為英國人操船,因此跟著三叔一起回國,結果在臨近新安縣外海時不幸落海。

再被救上來時,靈魂已換成了後世之人。

只是可能由於落水的原因,他只有原身在南洋學習那幾年的記憶,其它的記憶沒有被完整繼承下來,往往要見到相關的人或物才能完全想起。

穿越過來的馮天養雖說憑藉精通英語的優勢輕鬆進入兩廣總督葉名琛的幕府,卻因為出身履歷不夠清白,只能做一個總督府內默默無聞的通譯官。

須知,像兩廣總督這等天下有數的疆臣,幕僚之間也是有著極大差距的。

一些沒有名氣的讀書人初入幕府,多半乾的是奏銷記賬,校正文稿,跑腿送信等等雜務。

畢竟諾大個總督府,管轄著兩廣三十餘府,百餘縣州,平日裡僅處理這些閒雜事務的幕僚便有百餘人,這些人雖然也冠以幕僚之名,但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參與機要。

只有那些名震一時的飽學名士,亦或是因故去職的老成經世官員,才會被總督看中,親自相邀,而且也只有這些人的建言獻策才會被總督重視採納。

但像這種人,在總督府三百多名幕僚之中,也只有區區六七人。

馮天養曾想憑藉對歷史的瞭解給在總督面前一鳴驚人,但入府之後才發現是異想天開。

兩廣總督葉名琛出身漢陽葉氏,父祖都是進士出身,而葉名琛本人更是二十六歲便中了進士,科舉正途進的翰林院,然後只用了十六年便官至兩廣總督這等天下重臣之列,無論出身還是宦途,在整個清朝的儒門宦林之中都堪稱清白典範。

總督府內更是以儒門為正統,視他學為歧路。

像馮天養這種憑藉一技之長進入幕府的,在儒學之人眼中,與匠人無異。

縱然馮天養穿越前也曾在國企幹到過正處級崗位,但每日在這通譯處打轉,不知何時才有出頭那天。

入府月餘以來,馮天養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快速脫穎而出的機會,直到看到英人的外交通牒。

仔細研究一番後,馮天養決定將這份措辭本就強硬的通牒略微加重了一些語氣,讓翻譯完的文稿顯得事態緊急。

或許可以給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嚴把總從側院出來後,穿過重重院落與廊房來到一處佔地極廣的院落,卻未敢擅自進入,只是將自己腰牌和文稿一併呈給院門處等待的一位管事,由那管事將文稿送入院中。

院落內景色秀美,奇石峰巒遍地,池塘溪流蜿蜒。池塘旁有一水榭,那管事來到水榭門口,自有人上前接過文稿和腰牌,驗過腰牌核實無誤之後,將腰牌還給管事,文稿自呈入水榭之中。

水榭內,一名中年男人站在窗臺旁負手遠眺,幾名幕僚圍著書桌輪流傳閱著剛剛送來的文稿,面面相覷卻又相顧無言,最後將文稿送至那中年男人手中,那中年男人接過文稿仔細看完,神色略變,語氣幽幽開口道

“英人狂悖,新安縣買地一案已經審結,其總督包令本月竟三次修書,為其商人不法事開脫,更以此事為由要求修約,聲言如不妥善商定新約,便要北上京津,再犯白河口,此事重大,諸君可有良策相教?”

說話間,那中年男人轉過身來,身穿一品官員袍服、頭戴雙眼花翎官帽,約莫五十歲左右,體型微胖、神情陰沉開口。

赫然正是當朝太子太保、一等男、加兵部尚書銜、欽命總督兩廣軍政大臣!

葉名琛!

“稟部堂,我觀這便箋上字跡匆匆,想來是剛剛轉譯的英人文字,是否轉譯有誤?畢竟前車有鑑,去歲與英人交涉教堂案時翻譯錯誤,也曾險釀兵災。”

眾位幕僚互相對視一眼,其中資歷最深的幕僚蘇峻堂率先拱手出言。

“應是無誤。此乃新招募的翻譯馮生所譯,此人自海外經歷多年,精通英夷語言,入我幕府雖只月餘,翻譯諸多英人典籍與信件,向來無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