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一直等著……

於是便等到了謝家取而代之,大盛滅,大慶立。

他眼看著這萬里江山下,百姓皆為不公所困,愈發覺得這世道必須要有人來肅清!

而他,就是那個名正言順的人——

看著那眼中隱有幾分瘋狂之色的人,吳恙問道:“二叔可曾想過,如今天下百姓,相較於你口中的公正二字,他們更需要的是什麼嗎?”

吳景令轉回頭緊緊看著他。

“他們現下需要的只是活下去的機會。活著,才有機會得見公正。”少年語氣沉定有力:“可二叔口中的肅清二字,卻要以天下人性命為代價。試問連最基本的憐憫與敬畏眾生之心都沒有,又何談施行公正?只怕這所謂公正二字,只是二叔拿來滿足自我,自欺欺人的臆想罷了。”

正如祖父所言,這不過是二叔拿來填補自尊的藉口。

對吳家家主之位,所言皆是不屑,可真的就是不屑嗎?

而這不屑的底氣,亦是以所謂蕩平不公來作為支撐,自認站在了至高之處——這道支撐,已矇蔽了二叔的所有感知。必須要打破,方能真正清醒。

吳景令聞言驟然攥緊了雙手,一股滔天怒氣直衝頭頂:“你懂什麼!你根本不懂何為不公!你不曾經歷過,又怎知我之所向便是臆想?你們生來便是嫡子,事事凌駕於他人之上,你們的存在,便是不公的源頭!始作俑者,拿假仁假義的憐憫,來同我大談蒼生大義……何其虛偽!”

“還有你,父親——”吳景令怪異地笑了一聲,眼神極盡譏諷:“父親總是大義凜然,受人仰重,吳氏家主威嚴不可侵犯……可內裡又是如何?當年騙誘我母親以妾室身份入吳家,待到她再沒了利用價值時,便叫她受盡冷落鬱鬱而終的人,難道不正是你嗎!”

“我不知是你從何處聽來的說法,還是說,單憑一些不知真假的別有居心之言,便自顧妄加揣測。”定南王並不見怒意,目色毫無閃躲,聲音擲地有聲:“但我可以告訴你,吳家上下,皆不曾虧欠你們母子分毫!”

不曾虧欠?

吳景令冷笑著抿平了微青的唇。

“你若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大可親自來問我,可你敢問嗎?”定南王眼神如一道利芒:“你不敢!因為你仍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你怕問了,若實情與你所揣測的不同,你便沒有了仇視吳家的理由,也無法再心安理得行算計報復之舉!”

“我便是問了,你會承認嗎!”吳景令猛地拔高了聲音:“害怕的人分明是你!若不然,你又為何隱瞞我至今?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你怕我一旦得知真相,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這吳家庶子的身份便再也縛不住我!你怕我因此會心有不甘,再擋了你真正的嫡子、我那兄長的路!”

“無人想過要縛住你!將你縛住又能作何?我吳家不缺願做牛做馬之人!是你自己的心魔縛住了自己!景令,你太過偏執了!”

甚少有情緒外露的定南王語氣中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心:“世家重嫡庶之分,千百年來皆是如此,越是大族便越是根深蒂固,非是單憑你我便可撼動的!而除卻家主之位不可企及之外,你縱是身為庶子,吳家又可曾苛待過你一絲一毫?你母親將你視如親生,兄長待你從無隔閡,嫡出子侄晚輩敬你重你,族中大事我亦交予你來打理!……是你自己心有魔障,所見便皆是不堪不公!”

“人活在世,皆會遇逆境,或是天命,或是後天不幸,然而這些皆不是可以拿來弒父弒兄的理由!須知錯便是錯!”定南王眼睛微紅地看著次子:“你因此心有苦悶不甘,當下言明,我身為父親亦非全然不能理解!可你呢?你又可解吳家上下待你之心!”

吳景令語氣執拗非常:“那你究竟為何從不敢與我言明身世真相!”

“瞞著你,非我之意,而是你生母的決定!”

“……”吳景令震顫的身形倏地僵住。

定南王定聲道:“她過世時,你已有八歲,她若有心想告知你,旁人難道攔得住嗎?是她不願讓你探究!便是臨終前,她亦曾使人傳信於我,再三叮囑勿要同你提及她身上的舊事。此信尚在,你若想看,可立時使人取來。”

寶慶曾同他說過,當年知曉此事真相者皆已不在了,只要他瞞住,景令便永遠不可能觸及那些真相。

可到底是紙包不住火。

但這些是寶慶的過往,她不願告知,他亦只能選擇尊重。

只是如今卻終究是不能再瞞了。

定南王已使了人去取書信來。

吳景令張了張嘴,似想拒絕,卻到底未有發出聲音。

“父親……”吳景明悄悄看了一眼老爺子的神態,有意想問一問當年寶慶帝姬入府為妾的內情糾葛。

然而卻聽自家兒子道:“祖父若有話需單獨同二叔相談,孫兒與阿章便先退下了。”

吳世子看了兒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