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初染開,京衙內院中,紀棟正坐在床邊泡著腳,白色褲管高高挽起,露出一對青紫的膝蓋。

搬了鼓凳坐在一旁,拿藥油正替他揉著膝蓋的婦人,是他的原配妻子毛氏。

“那採花賊當眾胡言,同老爺有什麼關係?皇上怎能這般遷怒你?”毛氏一邊替丈夫揉著膝蓋,一邊忿忿不平地說道。

紀棟笑著嘆了口氣。

今日陛下召他入宮,於御書房內問及了今日那採花賊的言論。

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不等這位脾性溫和的陛下開口,他就主動跪了下去請罪。

陛下倒也沒說罰他。

只是他這一跪,就跪了小半個時辰。

尚是春日裡,太陽落了山,御書房中的金磚冰冷刺骨,加之他本就清瘦,不比許賢弟那樣有一身肉護著骨頭,待得被陛下準允起身時,只能靠雙手撐著地,好一會兒才直起身來。

但許是不想讓他一瘸一拐地離開,這位皇帝陛下又留他說了會兒無關緊要的話,待他緩得差不多了,才放他出宮。

“要我說,還不如辭官呢,咱們還回凌陽鄉下去,你便是做個教書先生也是好的,好歹不必再受這份氣了!成天吃力不討好的,人麼,又黃又瘦,頭髮麼,一日日地掉,我和兒子都怕你哪天倒在書房裡!”少年夫妻一起熬過來的,說起話來也沒太多忌諱講究。

毛氏也不喜歡京城,那些夫人們表面上與她交好,背地裡常是笑話她一身土氣,來京城這些年,連京話都學不像。

“我若都不做官了,便是去教書,那我教出來的學生又當何去何去?世人讀書還有什麼用處呢?”紀棟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凡事我心中有數。”

“你總說自己心中有數……當年做夢挖金子,牆都挖倒了一面,也說自己心中有數呢。”

聽妻子提起往事,紀棟輕咳一聲沒好意思接話。

毛氏又壓低了聲音,不安地道:“不過……當真如那採花賊所說,大慶又要亂了?現在你不辭官,到時萬一亂軍攻入京城,咱們要跑,還來得及嗎?”

紀棟不置可否,只是反問:“為什麼要跑?”

“怎麼?你還想留下當守城的大忠臣不成!”

“我就不能認降?”

“……”見丈夫一臉理所當然,毛氏嘴角抽了抽。

讀書人的氣節呢?

但見丈夫壓根兒沒有這玩意兒,她也就放心了。

紀棟還是一幅心中有數的模樣。

反正辭官那是不可能的,他單方面宣佈自己和京城府尹的椅子已經牢牢鑲死了,誰也別想輕易把他們分開——畢竟倘若當真亂世將至,不更得趁著現在多掙兩年俸祿銀子傍身?

過日子,那可是要精打細算的。

至於堅守氣節什麼的——

那也是要分人的啊。

紀棟低頭看了一眼青紫的膝蓋。

哎,掙點養家銀子不容易啊。

毛氏將布巾遞過去,紀棟接過將腳擦乾,上了床伸直了雙腿養著骨頭。

毛氏替他倒了盞熱茶。

正是此時,窗外傳來了腳步聲。

旋即,房門便被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