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循循善誘,目的就是將任伽奕帶回去。

任伽奕放下筷子沉吟片刻,抬頭問:“您當初選擇學醫是為什麼?只是單純因為家裡人都是醫生?”

“那倒不是。”小叔回,“學醫的初衷自然是治病救人。”

“對,這也是我學醫的初衷。”任伽奕往鍋裡添湯,“可我進了鬱仁後,這初衷慢慢變味了。”

小叔知道他要說什麼,先道:“其實大哥是為你好。學習跟工作不是一回事。你的想法是為了幫助患者,但是運用到工作上免不了受非議。醫患關係這麼緊張,大家都小心翼翼,能中規中矩解決事情,誰願意出頭。大哥初衷是好的,話說出來難聽。你還不瞭解你爸?”

“不是我不瞭解他,是他了解過我嗎?”任伽奕一點不想談起和任昌聆的矛盾,可小叔來就是為了說這事。他只能道:“我學醫的初衷不止是治病救人,還要讓患者有質量地活著。我每一次做的方案,他有認真看過嗎?不是否定就是可勁兒批判。我都懷疑我自己到底能不能幹這行。醫學不是固本守舊。”

“你能不能幹這行,我比誰都清楚。”小叔突然肅起臉來點了兩下桌子,“我跟大哥也說過這事。他比誰都瞭解現在心外的處境。難度大風險高主刀晚收益低,有幾個學生是真心願意學這門才報考的?他心裡沒個數?”

任伽奕夾菜葉的手一頓,挺詫異地看著小叔。要知道小叔從小到大敬佩自己的大哥,這回居然為了任伽奕說這麼重的話,看來確實是為任伽奕出走急了。

小叔又說:“當時你高考說以後選心外,我有多高興。我想著至少在我這兒別給鬱仁斷了檔。以你的水平,以後超過我還不是綽綽有餘。那些個費勁兒在鬱仁掛號的患者以後都能有個指望。這下好,大哥不是斷我的路、斷鬱仁的路麼。”

“不至於吧。”任伽奕覺得小叔危言聳聽,給他要了杯涼茶冷靜冷靜。“我是我爸嘴裡拿患者不當回事的胡鬧醫生。鬱仁不是還在高薪聘請國外的優秀人士麼,怎麼可能斷檔。再說按照我爸蒞臨指導的要求,中規中矩的手術才是正道,還是有不少有潛力的同僚,不像我這樣的能惹事。況且我跟您的水平比還遠著呢。”

他的意思翻來覆去就是不可能回去,小叔能聽不出來?

小叔接過服務員送來的涼茶,擱桌上嘆氣:“不過我也得說說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你不覺得可惜?那年醫學院統共出來你一個八年連讀博士生,還去國外聯培過。我又高興的不行,心說你馬上能進醫院跟著我上手。你就這麼被你爸打.倒了?他不信你,你更應該證明給他看,不是甩手不幹。而且你想想那些患者,你甘心就這麼放棄了?”

這波勸很有技術含量,任伽奕給自己倒杯水,陷入沉默。

“伽奕,我當初可是把嘴皮子磨破了才能收你到我們科。你得想想我呀。”小叔打出親情牌,“再個你要理解你爸。雖說他不是鬱仁的院長,可你跟我這層關係,他更得高標準要求你,別落人口實。那天我跟他說的時候,他沒辯解。我想他肯定後悔。後面我提前跟他溝通,不能發生之前的事,你回來吧。”

“我不這麼覺得。”任伽奕撈出煮熟的土豆片擱小叔盤裡,很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我爸對我這個人就是否定的。從我學醫開始,他有對我說一個‘對’或者‘是’的字眼兒?我想您比誰都清楚。我學醫的初衷不僅僅是治病救人,我還需要在心外有更大的突破。但是後來我意識到這根本不可能完成。甚至我連自己能不能主刀都開始懷疑。”

小叔聽到這話很難受。

任伽奕不論在學校還是在科室裡,理論知識和臨床實踐都是名列前茅,科研也是廢寢忘食。即使他走上學醫這條路是任昌聆的意志,但他一直保持著學醫的熱情。可是僅在鬱仁待了三年,他的這份熱忱就被任昌聆打擊摧毀得消失殆盡。

別說鬱仁裡的人,就連小叔有時都在想任伽奕是不是任昌聆從外面撿回來的,任昌聆對任伽奕學醫的嚴格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鬱仁有很多好醫生。也有很多有能力的學生擠破頭想進鬱仁。他們都可以把鬱仁或者我爸要求的那些手術做得很好。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覺得這樣學醫沒有意義。”任伽奕又道,“就像我爸說的,既然我對這個崗位不再抱有希望,那我不如騰出地方來給別人希望。”

“他那是說氣話。”小叔趕緊幫任昌聆澄清,“大哥刀子嘴豆腐心,也是著急你趕緊能獨當一面。”

“我覺得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聽過他說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話。”任伽奕也不是在說氣話。就是因為任昌聆點醒了他,他才下決心從鬱仁離職。

“哎,你們父子倆啊,也不知道哪輩子結下的仇。”小叔很是惆悵,端起杯子將涼茶全喝了。

“我可能生錯家門了。”任伽奕又給小叔斟茶,抬頭挑了挑唇。

小叔對這個侄子實在是沒轍,可他一想自己年輕時也迷茫過。興許任伽奕在外面轉過一圈還是覺得當醫生好,沒準就回來了呢。他便不再說了,省得絮叨一多,任伽奕逆反更嚴重。

四點多,楠子開車過來接任伽奕和小叔去機場,捎帶著一盒好茶葉給小叔。

到機場後,小叔說再過兩個星期要慶任老爺子的八十大壽,任伽奕去年就沒給老爺子祝壽,今年任伽奕再不回去,老爺子好生氣了。

原沐蕾發資訊說過這事,任伽奕答應過原沐蕾又跟小叔保證了一回,小叔才放心去登機。

回市區的路上,楠子說:“我是既喜又憂。”